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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你先歇息，我去看看库房里的碳还有多少。”周夫人的手轻轻按在周大人的小臂处。
周大人将娘子的发梢整理好,用另一只自由活动的手覆在夫人白皙的手背上,“天寒路滑,我也不是多累,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夫君要好好表现，自不能驳了他的好意,周夫人心里高兴的很。
周柏清一手执灯,另一手牵着夫人往库房走去。
推开门点上灯,角落里满满上好的木炭。
“你新买让人送来的？”夫人诧异,何时夫君有了如此多私房钱。他们用一般也只会用中等品质的木炭。
“不是我。”周大人想了想,“明毅好像说过要顺便送些手炉里的炭火。”
“这‘些’也太多了。”够他们一家过完整个冬天。周夫人用手点点夫君，“你啊~”
家里的四五个奴仆还在做些最后的杂事,暂时没有休息，周夫人将人唤过来一人带着一小筐炭送到几个孩子房中。
又让他们自个儿带回去一些碎炭使用。
***
周惟演多了记忆，自觉比任弘年纪大，处处照顾任弘。对着这位心里已经认定的好人痴人没什么防备，笃定了哪怕他与众不同也不会被这好人怀疑。
若是有人走进来必然觉得怪异,一个九岁的孩子在处处照顾一位颇有身量的少年,少年还笑吟吟的全盘接收。
阿若在任弘的发梢荡来荡去。
[宿主大大，我发现你越来越狗了。]
“有吗？难道不是越来越有生命气息了吗？让自己一点一点被人性填满。”任弘话锋一转,“我过关了吗？”
[快了。]阿若其实也不知道很多事情,只能模模糊糊的根据自己的基础核心系统做出回答。他的宿主平和、有善念、合理发展运用自己的天赋技能,对于世界的发展进行缓慢推动……这是什么？
阿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想到这些东西,晕晕乎乎,算了，它还是去看三里外王大娘和张大娘优秀的互撕技巧吧——一部优质的古代农村电视连续剧。
越过层层寒风的任弘现在暖烘烘的抱着一杯热茶，看似坐的笔直，实则惫懒。
周惟演悄悄的仔细瞧任弘的模样，发现他的容色身量比被世人被称作“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青年自己还要雅致些，如今又是少年灼目。
他看惯了自己随着年纪达到最盛的时的容貌，还是能对现在的任弘感到几分惊艳。
忽的对上任弘的目光，吓了一跳。食色性也，喜爱美好之物，他也不能免俗，忽然有些理解当年皇帝的关押。
与其说他与皇帝之间是虐恋情深，不如说是皇帝自己一个人的虐恋情深。他还有父兄，还有母亲和弟妹。被忠君爱国的思想教养长大，然后慢慢磨灭。
冷漠的看这皇帝自我感动，或哀或乐，最后他却只能开口三字：“臣领旨。”
压下心底拥有记忆后逐渐蔓延的黑暗，对任弘道：“明毅兄长，安睡吧。”
任弘看着心事重重的周惟演，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只好尽量打断他的思绪。
“睡前如此多思怎能安睡？惟演可是有烦心事？”
任弘走到窗前，冬季的月光与其他三季并无不同，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窗前正是一株四季长青的乔木，四处萧瑟处，唯此处盎然生机。
周夫人对生活的充满温柔的巧思，这长青草木便是他为夫君孩子们种下的。
任弘取下一片叶子，关好门窗，坐在周惟演旁边。
“惟演不必为我解释烦忧。这一晌你照顾我良多，暂且睡下，我奏安眠曲如何？”
万万没想到状元郎私下里既欢快又解语，周惟演一时间不知用语言来形容此刻的心情。
任弘把叶子放在嘴边，清脆悦耳的叶笛声缓缓飘散在空中，像是流淌的蜜糖流进人类的梦中，周惟演竟真的睡了过去。
周惟演睡得很沉，突然被梦中的红盖头惊醒，红盖头下是任弘的脸，旁边站着得意洋洋欠揍的青年皇帝，自己在一旁摸不到看不着，气得牙痒痒。
天色已经大亮，昨夜后半夜的雪纷纷扬扬，落了满屋。旁边放柴的小屋盖的不结实，风雪中塌了半边，下人都在清理，今日的晨食周夫人说晚些也无妨，休沐难得多睡一会儿，今日谁都没叫。
这边任弘带的仆妇已经送来了洗漱的热水，任弘刚擦完脸，便看到周惟演愣愣看着他又羞又愤，表情多姿。
周公子只感到窒息，无比的窒息，哪怕是上一世他也从未梦到过男人或是女人的脸，顶多幼时总是做如厕的梦。
梦境已经记不清了，模模糊糊的只有一袭红衣，前半截无比的幸福愉快，从头到脚都暖融融的。但后面好像是跳跃的画面，直到最后一张稀奇古怪的画面被惊醒。
一张小俊脸尽量控制住表情看向任弘，不会吧，上一辈子都没龙阳之好，这辈子会有？明毅兄如今要是提前遇到了七皇子，岂不是真的有可能堪忧？
“惟演，快来洗漱。天气冷，水凉了便不好了。”
“就去。”
饭毕，周大人带着几个孩子和任弘，考校功课，顺带着细细教授任弘他现在的工作如何做。
“尔今后志于内阁？”在让几个孩子自行做功课的时候，周大人突然询问道。
任弘作揖一拜，“恐怕要让先生失望了。在下并不志于内阁。”
“哦？”
“大椿万岁，冥灵千岁，蟪蛄不过一岁，岁月更迭，日月轮转。而今上已过知天命数年，皇子多已及冠而立。”任弘停止了这个话头，“下官曾随父老宗族务农识业，即便如今赵国还算昌盛，但依旧有诸多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为官为民，乃明毅志。”
周大人颔首，“若是你志于内阁，我只能将你拜托给其他人。我并不能在这上面助你良多。若你志于为国为民，我尚有一二好友在地方可以相帮。”
“多谢大人。”
周柏清思绪百转，冲着偷偷听他们谈话的几个孩子招手，让他们过来。
“想必你们也已经听到我与明毅的谈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但惟恒你尚有举人试在身，惟知也在上一次的院试中落榜，如今考期将近，你们两个都不能去游学。惟演你便过些时日随着明毅游学。”
惟演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
上一辈子学的最成功的可能就是防狼技巧，如何在皮开肉绽下保护节操以及重要脏器。他跟着任弘游学如此一来，也能避免任弘直接遇上七皇子。
惟薇这个小棉袄站位距离外男任弘最远，即便有什么仗剑天涯的心，也知道是不可能的，最多也就是看看话本了。
***
月余后，第一批待定通考官员开始授衔外放，任弘送上去一道奏折也被生了怒意的皇上批准，好好安排的高官厚禄不做，偏要证明自己。
一挥手，早就习惯了独断的皇帝将任弘批到了东南边陲做一个荒凉小县的知县。
合景县四方环绕散装土知州，凡是被调到这里做官员的无不是怨声载道，夹着尾巴做人。
除了你，其他全都是世袭的当地地头蛇，语言不通，民风彪悍，城内还有一些文人气息，城外到处都是山民和豪族。
走不动，发展不了，躺平保命，沆瀣一气，搜刮些民脂民膏赠与上司乞求和平调离。
一连五六任都这样干，此地便像是遭了千年一遇的大灾，还留下来的百姓日日过着逃荒般的生活。
朝廷也是对这个地方束手无策，任弘爱国任弘上。老皇帝也想知道这个用委婉的语言表示自己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状元能做到什么地步。
他多年积威，成就无数，初心不在了，眼力和大脑还是在的。
虽然他其实也并不在意小状元会做到哪一步。
整顿一番后，诸位官员便要尽快赶路，否则超了衙门规定的时限还没有到任会被下大狱。
即便是再不愿意，觉得被分到的地方不好，官员还是磨磨蹭蹭在规定时间内开始了上任之旅。
啊~这不值钱的文官们。
***
一想到自己要与多年养大的孩子分别，周夫人就心如刀绞。
这里看看周惟演，那里看看周惟演，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忘记了儿子的面貌。又不住地摸了摸孩子的头发和脸颊。
周大人则是在前天晚上偷偷摸摸的跑到周惟演的屋内，给惟演塞银票，这可是他这么多年悄摸攒下的所有私房钱了。
“惟演，我知道你什么都明白，你是个好孩子。把钱拿着，在外面也要吃好穿好。”
说罢，周大人转身要走。
周惟演叫住了他，“父亲，您永远都是我父亲。母亲也永远是我母亲。是我在拖累你们。”
周大人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都是自己的孩子了怎么能叫拖累呢？”
拥有记忆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像个真正的孩子一般拥抱了父亲。
上一辈子，他这个时候对于仇恨并不深刻，周父周母给了他如山如海的爱意，他只是对仇恨有个大概的印象，毕竟年纪太小了，天真地想着像父亲一样科举做官，求到天子面前给亲父翻案报仇。
所以他才会如此羡慕年纪轻轻成为状元入朝为官的任弘。
哥哥妹妹也都分别赠送了小礼物，惟薇泪眼汪汪地和周惟演道别。
惟知挺喜欢任弘的，想着什么时候能和朋友再见面，问惟演道：“弟弟，你和任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周夫人笑着揉了揉儿子的脸蛋儿，“这都还没走呢，就问什么时候回来了！”
惟薇眼泪一下子憋回去，难受死了。周夫人看到女儿的样子，又去安抚女儿。
任弘从马车上跳下来。
“万一我们回不去，你可以来找我们。”
惟知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叫山山不来，他就走过去嘛。
此后，日升月落，虫鸣鸟飞。
马车幽幽行，青山隐隐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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