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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里突地心头又一发悸,灾难不祥的阴影在心头越发浓重,直着眼不敢说话,只看另一个人找开的袋子,另一口袋子里也只有一摊血肉,但却有两个头脸的样子,那人用刀在血肉中挑了挑,忽地惊叫:“这袋子里头是两个小孩子!”
众人也看得他刀下竟然小手小脚的,果然是两副手脚,两身小衣裳,没来由地心头也是一沉,却没发觉卓里脸色惨变。
和呼突直着眼:“胡说,什么小孩子?”
卓里突地吐出一口血来:“我的央玛孩儿和塔察尔孩儿呀!”原来他已认出了血肉中几块碎玉,正是手下一个千夫长送给他两个儿子做见面礼的,那两块玉据说是从珠穆朗玛神山上采来的,请密宗高手巧匠雕成,还请神庙亲自祝福过,做工精细,两个小孩子一向爱不释手,此时卓里虽认不出两个小孩子的面目,这两块玉佩他却认得的,只道自己是为旧主复仇,怎料竟是自己亲自下令残忍之极地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这一下众人看得呆了,便是巩昌帅府的和呼突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卓里连忙抢过刀来,一一地割开余下几个袋子,发了会怔,突地又扑到最先打开的袋子前面大哭:“母亲哪,你死得好惨呀!”
还是那个汉人幕客有些见识,忙道:“卓里将军,你也不必伤心,这些人未必便是你的家人——”
卓里怒道:“我刚才就看着那件衣裳像是我母亲的,我的孩子的玉佩也在这里,你还在这里胡说什么?”
那汉人幕客道:“将军你也莫要着急,最好是先派人回家去看看老夫人和公子是否无恙再说。”
卓里霍地抬头,道:“你说得很对,我要亲自回去看我的家人!”说着话冲下将台抢过一个骑兵手里的绳子,翻上铁蹄带血的战马飞奔着进了城,情急之下,竟连声招呼也没跟和呼突打。
卓里一路狂鞭,片时便到了自己的将军府中,正见家人乱作一团,那些人一看到他,便高声地叫道:“将军不好了,老夫人、夫人和五位公子小姐都不见了,只有三公子还在家里到处找!”
卓里眼前一黑,又吐出一口血,从马前上倒栽了下来,将军府众人吃了一惊,后面卓里的跟人也回来了,问清情况之后道:“原来昨天那六条汉人狗奴不知用的什么法子逃出来,又把将军的家人捉进去装在袋子里头,这些人好狠毒!”
另一个人道:“将军家里还有人么?”
一个人家答道:“三公子正在家中。”
那人忙道:“你们快些抬了将军大人进去,找医生来看病,禀报三公子知道,我这便去请元帅调兵把那六个蛮子汉人找出来。”
其实也不必他去请和呼突“调兵把那六个汉人蛮子抓出来”,卓里前脚离开,那六个南蛮汉人不一会跟着便出现了。
和呼突其实也认出了其中一个妇人的衣裳,他带兵到平凉时,卓里便叫自己的妻子孩子都跟自己见礼过,那头发青黑的血肉的衣裳正是昨晚夜宴时卓里的妻子穿的,和呼突定了定神,忽地大喝道:“来人。”
身侧家将也知道出了大事,齐声应道:“在!”
和呼突道:“木迭儿,你进城协助卓里把他手上的兵都调出来全城搜索那六个汉狗,我派人给你接应。”
木迭铁立即下台,带了亲随进城。
和呼突又道:“沙不木丁、齐开化、土剌你们三个人带兵分三路绕平凉城两百里搜他们,我看这几个汉狗十有八九是要到崆峒山上找那些道人帮手,马鲁沙,你带一万兵马把崆峒山给我围起来,阿忽台,你跟本帅带两千人在平凉各城门巡守。若这几个人还在城里,就再莫要放他们走了!”昨天明明自己带兵把那自在侯六人捆得严严实实,今天却从皮袋里翻出来的是平凉将军卓里的老娘老婆跟儿女的尸骸,和呼突心头也自骇然,不过他还以为这六个人逃脱是自己手下有内奸:“这内奸是谁?显然是贪图那汉人小狗给他的好处,昨晚便支开看守的兵放了他们的!找出这坏我大事的坏蛋,本帅非要把他活活打死不可!”心头疑惑,明明那六个人被人堵了嘴巴,怎的还有手段收买到人?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自己的手下有那一个可疑,可能是内奸。
和呼突身边的家将得了将令的都出去了,这人用兵极精,知道汉人诡诈多变,说不定他们算定自己以为他们远远逃出了城,自己带了元兵去追,他们却在城中安然闲居,他这一次带兵到平凉也是因为卓里派人报信说是崆峒山上一些练武的人最近来去得极是诡异,生怕汉人聚众起事,自己手底三千来人不够用,因此便到巩昌帅府请援,前天才算把崆峒山上上下下都搜了一遍,没查出什么异样,山上道观寺庙的僧道见元兵上山,连屁也没放一个,便收兵回了平凉,平凉在崆峒山以东不过十来里路,卓里一无所获,只得把气出在崆峒山上的儒家书院头上,说他们营私结党,不存好心,把几个书院杀得精光,抄光了财物,再得了些寺院庵观僧尼道士们奉送的一大笔钱,总算不至于空手而回。卓里本是和呼突的爱将,此次虽空跑一趟,却也并没怪他什么,反倒赞他心细,办事严紧,和呼突本打算休整一天,在今天回帅府的,昨天却竟外地听得巡兵游骑回报说是自在侯到了,和呼突本是宪宗老臣,忽必烈即位之后他虽没什么异动,却一直跟晋王暗中来往,去年的时候晋王事败,金衣法王带着几个徒弟西归,问起事败缘由,金衣也语焉不详,只说是败在被忽必烈封侯的那汉人手中,其余的再不多说,否则和呼突再是托大,也决不会大意到竟会认为区区的锁链便能锁得住这些人,因为晋王败死太快,和呼突本来计划了起兵相应都来不及,他知道消息时晋王的事情已经完了,晋王本也曾许诺事成之后封他为镇西大王的,一切终于成空,心头对那汉人自在侯的愤恨可想而知,这一年来哪天不咬得牙齿格格作响,只是知道这汉人再不可能到西凉这穷苦之地来,心头便也没指望能报得到这个大仇,却又实在想不到鬼使神差的,自己都以为万万不可能的事情竟就这样真的发生了,那汉人自在侯竟就这样真的到了平凉!
和呼突心头正地发恨,却听得身后一人笑嘻嘻地道:“元帅大老爷何必这样劳师动众?老子昨天便到了这里,正是要去崆峒山上的太清观见同门的师兄弟,这时候倒也不用元帅大老爷派人去接了!”
和呼突蓦头回头处,正见昨天那少年一头血痂地站在自己身后笑嘻嘻地笑着,心头一震,叫道:“来人!”
和呼突喝声出口,便听得耳边阴阴地一声:“来了。”
和呼突吃了一惊,这才见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已多了个头发灰白的老头子,而自己的家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却倒在地上连动也不动。
这时家将阿忽台已是调齐了兵马,正要请元帅动身,竟看见一个老头了背对了自己用一把尖刀对着元帅的喉头,不觉吃了一惊:“什么人?大胆!”
俞文照冷笑:“老子一向胆大本来就不小,倒也不用你他妈的废话!你敢过来,他便一刀把你的元帅杀了!”
和呼突见吸血老张手一动,一把尖刀便抵在自己的项上,自己竟是避无可避,心头骇然,但他总归也是大将出身,瞬即便回复了镇定:“汉狗,你要做什么?”
眼前刀光一动,和呼突只觉左手奇痛,明明那把尖刀在自己面前指着,却又分明看到了自己左手中指竟断落到了地上,伤口处流出血来,和呼突一时看得呆了,再也想不到世上竟有这么快的刀。
吸血老张淡淡地道:“若你敢再骂一声,我马上便杀了你。”
和呼突也是杀人无数的大将,此时竟被吸血老淡然的眼神看得心头发寒,竟真不敢再骂:“你们还有四个人呢?”这人也不是笨蛋,一看吸血老张挥刀削落自己手指头又把刀尖对准自己的咽喉,动作快得直如电光石火,仿佛连动也没有动过,眼力稍差的人只怕还会以为是别外有人斩了自己手指的,这样的精巧功夫,实在不是惯于冲锋陷阵的自己所能抵挡,也不必别人帮入,只凭他们自己便足以脱身了。一想到自己昨天竟只是把他们锁起来便放心地回去喝酒,不觉大骂自己糊涂。
俞文照四平八稳地向方才呼里坐着的交椅倒将下去,笑嘻嘻地道:“被你乱马踏死了。”
和呼突又想到这些人明明厉害得很,昨天居然老老实实地便被自己捆了起来,道:“你们骗人,算不得好汉子!”
俞文照也不知道他指的什么,叹了口气:“那是你的看法,并不是我们的。只是可惜你这家伙这一次没有带家眷到平凉来。”
“可惜什么?”和呼突刚一问出,便即知道答案,想想这些人行事之毒,不觉大是庆幸自己总算强拒了儿子想要到平凉来玩的要求,这些人行事神出鬼没,无声无息之间便把卓里的家人换进了皮袋中,若是自己的儿子跟着来了,只怕自己今天也要惨受自己下令踏死自己儿子的惨剧了。
吸血老张淡淡地道:“你知道可惜什么的。”
身后那家将阿忽台见吸血老张说话,俞文照又舒舒服服地躺在交椅上看着天,以为有机可乘,悄悄地取出割肉用的小刀,抢上来对着吸血老张的背心便剌。阿忽台眼见便要剌中,陡然眼一花,喉头一痛,全身力道尽失,软软地倒下了。
吸血老张回刀划断阿忽台的喉管,动作实在快得出奇,和呼突也只看到刀光动了还在惊愕之间,那把雪也似亮的尖刀复又对准了自己的喉头。斜眼旁顾,只见手下家将们倒在地上,脸上现也惊骇已极的神情,而阿忽台已是死在地上,喉头一道刀口汩汩地向外流淌着血。
此时其他的蒙古将领也都调动好了军马,前来辞行,却见高台之上如此情形,一个个也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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