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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窗传来的呼啸风声中,更漏滴答,有小蛾绕着房中那盏烛火,仿佛下一刻就要扑去。
容锦的下巴抵在沈裕肩上,眼睫半睁半闭,身体绷紧到极致后又逐渐放松下来,轻轻喘了口气。
与最初全然的折磨相比,如今她也能从中得趣。
只是可惜,才借来的一条裙子又毁了,也不好还人,还是该新买条石榴裙给白蕊才好。
沈裕修长的手指穿过她散下的长发,指尖仿佛也沾染了淡淡的桂花香,不疾不徐地抚过她的脊背,似是安抚。
低哑的声音中带着些不知足,又问道:“我先前所问,你还未答。”
先前问她心悦谁,想嫁谁,容锦并不愿答这话,难得主动地堵了他的嘴,原想着兴许缠|绵之后也就能顺势揭过了,哪知沈裕竟还会再问。
容锦伏在他肩上,做出一副困倦的模样,只当没听见。
沈裕揉捏着她泛酸的腰,忽而抱着她起身:“我今日耐性不错,你大可以在这里耗着。”
容锦无处可依,只能攀附着他的肩,两人之间的距离已不能再近。
“我……”容锦的背抵着海棠花窗,甚至能感受到其上雕刻的花纹,终不能再装睡。她面上的神色说不清是欢愉还是折磨,想了想,反问道,“公子当真想听吗?”
她平日总是一副温柔模样,仿佛压根没什么脾气,由着人揉圆搓扁。可真到冷淡下来,撩起眼皮看人的时候,竟显得有几分不好惹。
沈裕被她这目光看得沉默片刻,舔了舔齿尖:“你说。”
两人做着再亲密不过的事情,可从容锦口中说出的话,却透着十足的疏离:“……我未曾心悦谁,也没有想要嫁给谁。”
无论沈裕还是沈衡。
她不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吕千金,一眼看中了心仪的俊俏郎君,就能含羞告诉爹娘,请他们来出面安排婚事。
自小要护着小妹在继母手下讨生活的人,这些年心中想的全然是如何能多攒些银钱,并没有地方留给风花雪月。
沈裕为她与沈衡之事耿耿于怀,是因着他这个人蛮不讲理,总想着将她牢牢地攥在手中才好,也因为,沈裕压根就不了解她。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最后是沈裕抬手遮了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瞳,复又贴上来,近乎黏腻地索吻。
荀朔曾明里暗里提醒,叫他“克制”,不可太过胡闹,但沈裕没放在心上,转眼就抛之脑后了。
容锦被沈裕抱回卧房时,已经困得睁不开眼,才沾枕头,就已经合眼睡去。
第二日的早膳,额外添了碗姜汤。
“沈相吩咐的,说是驱寒,”白蕊脸颊微红,凑近了些同容锦咬耳朵,“虽说暖阁烧着炉子,但还是谨慎些好,这时节染了风寒怕是麻烦。”
她当初被指来梅苑服侍,知晓主子的意思,也存了几分攀附的心思,但这些日子看下来已是偃旗息
鼓。
看起来凛如高山雪的人私下里是这么个模样。
心里存着人,眼中自然从不下旁人,她又能做什么呢?
容锦脸上并没多少血色,依言喝了姜汤,又翻出粒丸药来慢慢嚼了。
似甜似苦的甘草味道在唇齿间弥漫开,她新换了衣裳,觑着天色尚可,依旧出门。
可如意斋却依旧挂着歇业的牌子,门窗紧闭。
容锦站在不远处,怔怔地看了会儿,心中竟有些空落落的。
但这点失落并没持续太久,她很快收拾了心情,转身去了街头那家绸缎庄,挑了条与白蕊予她那件相仿的红裙。
容锦拎着包袱,并没立时回颐园,似是漫无目的地在长街闲逛。
直到听着有人唤她的名字,抬眼看去,只见一旁的马车的窗帘被人挑开,露出半张熟悉的脸,正是谢秋桐。
她气色不好,看起来极为憔悴,倒像是一宿没睡的样子。
容锦上前,隔窗问候道:“您这是要到何处?”
“去仙人台上柱香,求个平安符。”谢秋桐撑着额,见她脸颊被风吹得微微泛红,忍不住叹道,“这天气,怎么傻傻的在外边逛?快到车上来。”
没等容锦犹豫,就又催了一遭:“我先送你?又或是,你想去仙人台看看吗?”
仙人台是湖阳城外一处有名的盛景,传说千年前曾有仙人在此处羽化,故而此地得天地造化,钟灵毓秀。
而仙人曾居住过的旧庙,也因此香火鼎盛,除却湖阳本地人,旁的州县也常有人慕名而来烧香拜佛,求仙人庇护。
夏时洪水泛滥成灾,淹了半城,那水却恰恰只涨至仙人庙阶下,从始至终未曾越过。
因着这个缘故,就连早些时候流寇作乱,在村镇劫掠,都始终心存畏惧,没冒犯这处庙宇。
谢秋桐抿了口茶水,娓娓道来。
容锦端正坐着,膝上放着装衣裙的包袱,轻声道:“你求平安符,是为了陈……”
“是,”谢秋桐揉了揉额角,“今夜要去见那位,我放心不下。”
容锦昨日亲眼见了沈衡来送请帖,自然明白她口中的“那位”指的是谁,有心宽慰,却又不知该从何开口。
见谢秋桐困倦地垂了眼,便没再出声打扰。
直到马车在庙宇外停下,谢秋桐才如梦初醒似的睁开眼。
时值寒冬,花木枯败,饶是这样钟灵毓秀的地界,也难免透着几分萧条。又因天气不好,特地前来拜佛的香客并不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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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锦小心地扶着谢秋桐上台阶,进了这座仙人庙,陪着她上香、拜佛,再求平安符。
黄符上以朱砂绘着繁复的符咒,僧人先予了谢秋桐一张,又递与容锦。
容锦怔了下,还是双手接过,念了声佛。
另一侧的桌案旁坐着位上了年纪的老僧,长眉、胡须雪白,历经风霜的面容沟壑纵横,眼皮耷拉着,通身透着股老神在在的气质。
桌案
上,则摆着个檀木签筒。
谢秋桐捏着平安符犹豫了会儿,终于还是走向另一侧,向那老僧道:“圆隐大师,我想要代夫婿问平安。”
老僧并未多言,只是将那签筒放置她面前:“请。”
随着签筒的晃动,其中的竹签来回碰撞,倒像是撞在了心上,莫名令人有些不安。
有签跌出,坠落在桌案上时,容锦的眼皮忽而跳了下,随后看清了那签文最上头,以四平八稳的字迹写着“下下签”,再往下的一行小字便看得不大真切。
谢秋桐看得清清楚楚,脸霎时就白了,嘴唇微颤,看向老僧的目光中带着些哀求:“此签何解?”
老僧不动声色地捡起竹签,看过,缓声道:“此去凶险,但天无绝人之路,枯木兴许亦能逢春。”
这句话勉强算是安慰,谢秋桐按着长案的手微微收紧,又问:“若是不去呢?”
老僧神色悲悯:“施主,若命中当有此一遭,非人力所能改。”
谢秋桐沉默良久,不知心中千回百转想着什么。
她一宿几乎未曾合眼,忐忑不安地驱车出城,却得了这么个结果,可谓身心俱疲。
容锦见她身形不稳,上前一步扶了,低声道:“夫人,就算是为了腹中的孩子,也要保重自身才是。”
“罢了。”谢秋桐回握住容锦的手,惨淡一笑,想要离开却又停住脚步,向她道,“你可有想卜问的事?我等你。”
容锦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她以往抄佛经是为了安心,可有些事情问也无用,不如不问。
出仙人庙,容锦扶着谢秋桐上马车,驾车那护卫收了脚凳后,却并未立时驱车回程,压低了声音回禀道:“这一路上,似是有人跟随……”
“但只是远远地跟着,仿佛并无恶意。”
安十并非寻常护院,谢秋桐信得过他的判断,皱起的眉头稍稍舒展,随后看向容锦。
容锦抬手揉了揉眼皮,轻轻应了声:“兴许是随我来的。”
除却头回往如意斋,她出门时,没再问长风要过随行的侍卫,而商陆身上担着差使,也没再陪她。
但容锦心中明白,沈裕不可能放心她独自出门。
明面上没有,暗地里八成也有人跟着。
她今日在街上七拐八拐地闲逛时,已经有所觉察,如今这护卫的话算是彻底坐实了这一猜测。
得了她这句,谢秋桐并没寻根究底地追问下去,只是吩咐回城。
各有心事,一路无言。
只是进城没多久,隐约有嘈杂声传来,听阵仗,似是有不少人聚集。
马车被堵了去路,只得暂且停下。
“沈相下令,当街问斩曾欺上瞒下、贪污赈灾钱粮的官员……”安十的视线越过一众群情激奋、叫好的百姓,顿了顿,又低声道,“还邀了湖州那几姓大族的家主观刑。”
夏日洪水淹了良田,几乎颗粒无收,冬日百姓的日子更为难过,
还有人早早地囤粮,想着奇货可居能趁机赚上一笔。
沈裕先前意欲令这几姓大户开仓赈灾,以渡时艰,可大都是推三阻四想着敷衍搪塞。
如今特地将人请来,说是观刑,实则与震慑无异。
斩首台上的一位知县,本就是元氏子孙,上了年纪的元老爷子哪里看得了自己亲侄子尸首异处,虽被强压着落座,可才见着旁人的血,就已经两眼翻白昏厥过去。
沈裕翻脸翻得毫无征兆,吕嘉得了消息时,已来不及氏族透漏。
观刑的其他几位也没好到哪去,皆是面无人色,抖若筛糠。
他们手底下谁都不是清清白白,可像这样鲜血淋漓的场面,却实在是头一回见,被浓郁的血腥气熏得几欲作呕。
再一看不远处安静品茶的沈裕,总觉着这个疯子像是也准备将他们按在斩首台上。
容锦挑开车帘看了眼,望见了高台上观刑的家主们的狼狈模样,也见着了好整以暇的沈裕。
他并没着那身绛紫色的官服,穿的是寻常样式的白衣,身披鹤氅,隐约可见膝上放着个手炉,用的是她缝制的天青佛莲罩子。
乍一看,就像是个文弱书生。
容锦嗅到血腥气后,随即放下帘子,怕这味道熏着谢秋桐:“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完不了,还是绕路吧。”
谢秋桐拿熏了香的帕子按在鼻下,应了声。
只是马车才掉头,没走两步,就又停了下来。
长风的声音随后传来:“奉沈相之命,来请容姑娘。”
谢秋桐面色微沉,但却并无惊讶的神色,显然是早就知晓她的来路。
容锦对此也并没多少意外。
毕竟她来历不清不楚,若谢秋桐当真毫无防备,就能同她推心置腹,又岂能在宫中活下来,又开起这么个铺子?
两人心照不宣,只是谁都没有挑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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