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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前，早已身体大好的赵景帝看到了任弘上书的政绩,秘密派人查探，发现毫无虚言，甚至于更胜一筹。
暗访之人并不在意任知县建立的城墙,只简单在上书中写道抗击海寇有功,无一伤亡。私心里觉得满员兵员和城墙都是在抗击海寇的过程中不断建立起来的。
任弘也是如此放言给老百姓的，百姓收了工钱的同时无不赞赏有加。结合百姓之言，暗访使者更坚信自己的判断，也庆幸国家又出了一位好官。
且当时内阁两派焦灼,后期右丞败落，左相愉悦地施舍给右丞一份小恩小惠,把右丞赞赏的与两派都没什么关系的小官奏折顺利送至皇帝面前。
“倪大人，近日可安好？”左相脖子挺得笔直，恨不得当场来一首“曲项向天歌”。
“哎,我今日可是和你站在一起的。看,这小官儿的折子就是我递上去的。”说罢掸了一下衣袖的灰尘,仿佛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善人。
右丞不想与老而不死的政敌说话，拂袖离去。
自此，任弘才得了个大便宜，两任知县后直接调任中央部门要员。按照一般的官员调动，外放的官员至少三任知县之后才会逐步升官，而后调任中央机构。
任弘被好奇的皇帝召见。
赵景帝正在御花园赏花赏鱼,想知道那位在政斗里的幸运儿是谁。六年倏忽而逝,名字已经模糊,新的一甲不断重新出现,赵景帝完全对不上人。
“皇上，任大人来了。”谒者对皇上小声说道。
“参见皇上。”任弘行礼。
“免礼。”而后赵景帝看到任弘的容貌，想起来了遥远的六年前的记忆，“是你，小状元。”
当时还有人想要把任弘点为探花，他觉得任弘看着顺眼，才学也不错，钦点了状元。但这人好像又有点儿不识抬举。
“朕观你颇善工事，便跟着钱百工干吧！”赵景帝挥挥手，让任弘退下了。
赵景帝一生肆意，仅仅只是顺眼就能将人派去给自己修皇陵，他给的荣耀，跪着接下。
任弘离开后不知道赵景帝是想借机考验，让他坚定的成为保皇派，还是仅仅戏耍一般给予封建王朝至高‘荣光’。也许两者都有。
***
月余后，任弘拿着手中越来越复杂的皇陵图纸，看向上官钱百工。
“大人，这皇陵图纸……”恐怕造价不菲。
钱百工看了一眼淡淡道：“皇上的皇墓当然要复杂，不能比皇子们建的府邸之和便宜。”他近些年不知道主持修筑了多少‘标准’工事，已经看淡，只要好好修建便好。皇帝雄才伟略，配得上这皇陵。
近岁，皇族，达官贵人，豪商巨富都一掷千金，肆意享乐。整个社会的风气已经到了一个节点，细思极恐，让人不寒而栗。
任弘再次看了看图纸，宛如一个大型的祭祀图景，诡异又极度具有美感。
也许人对生死总有预感，赵景帝对于皇陵修筑的监察地越来越严苛，图纸几经迭代也越来越诡异。
下职后，任弘买了些点心给惟演。
“皇上近日可有出行意向？”惟演拿起一块儿糕点。按照收集来的资料，皇帝偶尔会围猎，但皇帝年事已高，没有人私下传出皇帝的行踪。
“下月初六，南郊围猎。”任弘答道。
“儒良已经带好了玉佩，只等天时了。”惟演定下心，喝了一口茶水压下去了甜腻，“小的时候总觉得馋，但现在吃来也不过如此。时常吃一吃，好像也回到了开心的无虑时光。”
“都是被明毅养刁了嘴。”惟演笑嗔。
“明日休沐，最近天色正好，秋高气爽，不如去登高赏菊。”任弘轻轻弹了一下惟演的脑门儿。
“哎呦~”惟演捂住脑袋，“生气了，不去了。”
“真的不去？”任弘眨眼。
惟演心脏一击，只感美色惑人，脱口而出：“去！”
最近两个二哈没在身边，郎崇礼被派出去独当一面，郑儒良还在进行最后的特训，重新“恢复”年少无知，天真无邪，聪慧贴心。
终于能够一个人清净，两个人游玩，惟演怎么可能不同意。
第二日，两人如京城百姓般着细棉布衣出游，无人跟随，一身轻松。
城郊有人专售花卉。
桂花、菊花、晚香兰……争奇斗艳，清香扑鼻。再远处是山丘相叠，树木相映，金色的叶子簌簌地落下来。
任弘话惟演一路相谈甚欢，看到几位秋游的文人大赞皇室。
声音挺大，生怕别人不知道。
心里跟明镜似得诸位文人和部分百姓，静静看着这群人表演，起哄的人则时不时地鼓掌欢呼，为这几个为人增加点儿配乐。
惟演见多了歌功颂德的表演，一点也不感兴趣，转身看到一个感兴趣的小玩意儿再摊上售卖，告知任弘一声，便去远处的小摊儿上挑选购买。
人越挤越多，任弘不得前进，只好站在原地等惟演，顺便看戏。
一位身着麻衣的小子冲了出来，看着像是读过几年书，大赞当今皇帝爱子七皇子。那群文人有一瞬间的诧异，然后纷纷点头附和。
几位文人内心疑惑哪里来的人，也得到了皇子们即将出来游玩的消息？还是皇子们派过来的人之一？
总归和他们目标一致，附和便可。
麻衣小子第一次得到如此多的应和，更是飘飘然，不知何时何地。
任弘一扭头便看到另一个士族子弟握紧拳头，满眶通红，对于前面高天阔论的几人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骨。
旁边的朋友紧紧拉住了这位士族子弟的胳膊，小声说道：“易兄，冷静！”
被称为易兄的人深呼了一口气，看向友人：“放心，我现在不过一介庶民，不会意气用事。”
近些年来，易家过得越来越艰难，叔伯都是小官，最后都被莫须有的罪名罢黜，生生消掉了易家的士族身份。
一年前，易父因为救助一可怜百姓，生生被权贵污名，百姓不忍恩人受难，自戕权贵门前。易父心痛难耐，但等来的不过是权贵门前已扫干净的石阶，以及越来越污名化的传言。
易父一病不起，死前睁着眼告诉易昆泽，“为父是清白的！你也要做一个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人。”
族中已无余力照看孤儿寡母，好在易昆泽年长，已能够顶立门户。没有跟随家族回去，而是和母亲留在京城，希望有一天能够还父亲清白。
打听到七皇子素来在民间声誉极好，费劲心思把大笔钱财上贡给七皇子，等了许久，不见音讯。
易昆泽终于拦下了七皇子的马车，却只得到了仆人不堪入耳的辱骂，于是和仆人理论。
七皇子撩开车帘。
易昆泽狂喜却听到一句，“不过下贱之身。”辱了便辱了。
仆人带着马车滚滚向前，易昆泽跌坐在尘土里发呆。
他至今都不敢相信这句话是“高贵”的七皇子嘴里说出来的。
听到赞扬皇子们高贵的话，稍微冷静一点儿的易昆泽不由嗤笑，开口道：“皇子生在皇子自是高贵啊，但身为皇子也该知晓何为黎民百姓！何为清廉奉公！”
皇子们明里暗里收受官员孝敬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积重难返，赵景帝想要清理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的精力大不如前，权力与制衡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高声夸赞的麻衣小子自然也是知道皇子们的部分受贿实情。
只见那麻衣小子牧双丝根据声音转过头，刚好是任弘所在的方向，便劈头盖脸地对着任弘指责道：“一个官员能为皇子花钱是他们的荣耀，不过几千两银子，皇子怎么能时时刻刻被人盯着，被一些污秽之物看着。污秽该与污秽待在一起，被污秽之物看着，隔了三条街就是勾栏院，正适合你去卖。”
这一刻，七皇子就是他的精神信仰，他的权势，他的一切，都是牧双丝憧憬的，视为圭臬的。
在场众人都被牧双丝的毒嘴所恶。
任弘没想到小小年纪嘴毒到这种程度，微怒道：“？身为赵国皇子自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身为皇子一言一行，自有官员百姓看得到。”
易昆泽看到一腔火力全冲着任弘而去，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嘴臭的傻子一刻也不停便开始了又一轮骂战。
“七皇子有没有做得到，由当今圣上裁决。假设有一小二专门卖给你不好的货物，你只能无能诘责愤怒，东家却不会真的辞退他。七皇子圣宠在身，不是由你说了算。”
“自然不是由我说了算，身为人子，由皇上说了算，身为皇子，由百姓说了算。另外，我不会只能无能诘责，也不会过于愤怒。”任弘轻挥衣袖凉凉道。举的例子怕不是眼前这傻子亲身经历，任弘又有点哭笑不得。
“不过一个举例罢了。”麻衣小子牧双丝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眉飞色舞，嘲笑道：“可是我说的不爽毫厘。你焉能掌控自己的情绪！”
“勿以己度人。”任弘都笑了，小儿。立在人群中，任弘格外淡定，笑起来日辉不及。
看众人无不明里暗里赞同任弘，气度又远不如任弘，甚至不如任弘五个字的反驳有力度的牧双丝自顾自地说道：“你急了，你急了。你脾气急躁，定然生活艰辛，无人关心。我却不一样。”
众人默默地看了看身着麻衣、头发微微凌乱的牧双丝，宛如被戳瞎了双眼，哪里来的傻子，每一句话都在印证自己。
刚刚一起高声夸赞皇子的个别文人都扭过了头……
几个看不过眼的人说了几句牧双丝太爱逞口舌之利。紧接着牧双丝的每一句反驳都在体现本人又蠢又坏，开始了和其他人的新一轮骂战。
惟演沉着脸走到任弘身边，很想现在弄死前面和人骂战的傻子，但又觉得蠢到脏了手。
“抱歉，是我连累兄台了。”易昆泽愧疚道。
“无事，即便你不出声，也会出事的。”任弘和其余几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了在人群中转移目标，为了维护七皇子，再次把另一个陌生人辱骂到生气的傻子。
赵国的文人挺要脸的，遇到这么不要脸的人，都还没动手。
不过看情形也快要动手了。
几人的目光收了回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在下易昆泽，多谢兄台谅解。”而后几人互通姓名后分别。
惟演紧紧拉着任弘的手腕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低头。”惟演目光瞥向不远处的马车，小声道。
任弘微微低头看向惟演，“？怎么了？”
直到走到一个无人的小巷中，惟演才停止了脚步。
“刚才七皇子和九皇子在我们不远处。”惟演开口道。
任弘感觉到惟演手心又是一层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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