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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一条政策只要触及世家利益，就不被任用，弹劾的人一旦涉及五姓七望便不会被重罚。
他马周少时嗜学，学成一些后便周游天下，可是又有几处百姓不是饥寒交迫，不是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
当真是一个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吃人的社会。每每想到如此只能饮酒度日，买醉麻痹自己的怜悯之心。
对于马周来说，真觉得这个社会烂透了，根本无药可救，后听说当今圣上，兴利除弊，大破突厥，广开言路，不拘一格降人才，他才来这长安城。
幸逢皇帝圣明，见他谏言提倡节俭，约束藩王之见颇有道理，提拔为一个小官，在他为官时期，皇帝虚心纳谏，体恤民生，而他当初来到这官场，也是满心热血，太平盛世似乎唾手可得。
可是这几年官当下来，他的心已经凉了大半了，官官相互，世家们同气连枝，排挤白身，他一个小小言官，又能做什么，朝廷上没人，朝廷下也没人，无人帮他做事，无人替他说话，他感到了无与伦比的孤独。
今早，他没有去上朝，三更（凌晨三点左右），他看着大雪纷飞的长安街，他心有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愤懑，他再次端起了他的酒壶，走在这空无一人的朱雀大街上，任由大雪拍打在脸上。
想想之前的理想，想想初入官场的自己，想想那已经凉掉的初心。
如果这时有人问他怎能如此消沉，马周此时一定回答：不是消沉，而是看不到前程。
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寒冷冰雪的呢喃，他渐渐意识模糊，一头栽倒在临雪地里。
醒来便已在太子府，他已经感受到了太子的真心诚意，可他现在难以确定的是，他是为了他的皇位，还是为了这天下万民。
如果他只是为了自己的皇位，他一定是严词拒绝的，尽管他如此礼待自己，这与他的心中理想不符，更况且，从古至今，哪个皇位的争夺不是血流滚滚，人头落地无数？
不谈远的，就就是当今的圣上，皇位不也是通过血淋淋的政变得来的吗？
马周摇了摇头不禁自嘲，如果自己是太子，又怎会放太子之位而不顾，宁愿得罪权贵，也要拯救这天下万民呢？
可让马周没想到的是，太子看望自己不久后，便邀请自己一同出游。
他想过很多太子劝他为自己效力的方式，许自己高官厚禄，许自己平步青云等等。
可没想到太子在如此礼待他之后只是让他与自己一同出游。
马车上，李承乾问：“先生觉得这雪景如何？。”
“这雪景甚好，只是不知那雪中百姓又如何。”马周回问道。
“朱门酒肉臭，路又冻死骨。本宫也是痛心不已。”李承乾眼神一暗。
马周听到此句心中暗觉大彩，他没想到太子竟然有如此才能。
“太子仁厚，太子觉得我等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马周不经意地问道。
但是李承乾瞬间就知道了这是马周对他的考校。
君择臣子，臣又何尝不是在择君呢？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此言得之。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李承乾回道。
马周眼中闪过一抹惊诧，太子文采竟然如此之好，又被此句中的博爱之精神所感染。他仿佛要触摸到什么，又有些朦胧。
“太子可否再详细些？”马周问道。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李承乾轻轻说出横渠四句。
李承乾说完便看着马车外的雪景，没有看马周的反应。
可这轻轻的四句仿佛万钧之锤，狠狠地砸在了马周的心上，他读书数十载，今天他找到了大道，可没等他回味过来。
李承乾接着说：“我前些时候，问一个老翁，问他儿子去向何处，他说：他的儿子给地主做工去了。
我问：你家没有田地吗？
他说：前几天旱灾，家里活不下了，就把地抵给了地主，换了一些粮食，以求在灾年能活下来，他灾年前有三个孙子，现在已经饿死了两个，他的老婆子也饿死了。
我问：那你们没有地，你儿子给地主做工，总得给点报酬吧。
可马周你知道吗？
他就那样望着我，许久才叹了一句。
他说：儿子给地主做工，耕地，能两顿饭，饿不死，至于家里，挖野菜吧，野菜没有就再去乞讨些，如果乞讨不到就......
他没往下说，我也没往下问，但是我心痛啊，那些地主老财，就连田都不愿租给他们啊！他们没有粮食就只能等死啊！他们，他们就想活着，他们有什么错？他们凭什么就只能被饿死啊？你说这样的地主，该不该杀，可是我们又凭什么杀他们？”
马周听完我所说，眼神黯淡，对啊，他们有什么错？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马周又有什么功德？不曾下地农桑，每个月朝廷发那么丰厚的俸禄给我，年末我都还有粮食吃，有酒喝，越想马周心中越是愧疚。
他现在的心情可以用白居易的诗句形容：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李承乾见马周此状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便说出了前世一部著名电视剧中一段话。
“马周，你说假如有这么一间铁屋子，绝无窗户而且是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就要被闷死，然而从昏睡入死他们全然不知道就要死的悲哀。
现在，你，大嚷几声，惊醒这几个较为清醒的人，但是这不幸的少数者，要去承受这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你对得起他们？马周，我问你。”
李承乾一直知道马周心中所想，从前世的史料中可以看出，马周一直是一个心存百姓之人，只是现实的残酷让他不断被自己深陷的迷梦惊醒。
马周听完这番话，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中，他在想自己一直坚持的是否是错误的，为了“万难破毁”的铁屋子去叫醒其他人，让他们“去承受这无可挽回的，临终的苦楚。”自己难道是对的吗？
冰冷的现实告诉马周，太子说到不仅是对的，而且是入木三分的对。
这时，他们到了李承乾的封地，今年入秋的时，李承乾就收了一成的租子，所以到下次秋收之前，百姓的粮食是吃不完的，这个冬天他们也能安稳度过。
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在门前雪地里打雪仗，虽然衣服有点破旧，但是可以看得出他们的衣服穿了好几件，是冻不到的。
妇人的屋子里里添柴烧水，丈夫则在院中推磨磨面粉。
老管家见到马周眼中的惊讶，便把李承乾免租的事情告诉了马周,他看着这些安居乐业的百姓，虽然不是很富饶，但是起码脸上偶尔能露出微笑，没有对生活失去希望。
马周望着李承乾的眼睛，表情肃穆：“如果臣的死能让这些百姓多粮食，多一些布帛的话，臣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对啊，如果我嚷几声，能叫醒那几个人，你就绝不能说他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上天既然创造了人，就应该给他们一条活路，马周，我要找这条路，你愿与我同往吗？”李承乾也望着马周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大雪依旧纷飞着，两人站在雪中，瑟瑟寒风吹动远方的树梢，吹走了树梢上最后的一只鸟。
“臣愿与太子同往。”马周弯腰向李承乾行了一个大礼。
“既能同往便是同志，何须行此大礼，以后马兄见我都不必行礼。”李承乾笑着说道。
“马兄，我今后定要让着百姓都能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你愿意同我，为此奋斗终身吗？”李承乾向马周伸手。
马周紧紧握住李承乾的手：“臣愿为此奋斗终身。”
史书不会记录这次握手，记住这次握手的只要那位老管家和纷纷的飞雪，但历史会记住这次握手，百姓会受益于这次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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