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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永冻层 > 第2章 战备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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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战备村

    在大兴安岭茫茫林海中,有一个小岛,它叫做战备村。

    所谓战备村,其实是深山坳里的一个小村子,只有六栋木刻楞房,四栋作为宿舍,一栋作为食堂,还有一栋是办公室兼仓库。另外,村子南面的坡上还有一座简易的发电机房,里面装有一台苏联五十年代制造的柴油发电机,使得整个村子有了电灯照明。

    村子的四周都是大山和森林,一条简易公路蜿蜒到村子西面的几十米处就中断了。但公路看似到了尽头,只要再穿过一片森林,就可以看到另一条公路。那条公路是属于另一个林区的,一旦与苏联发生战争,必要时可以伐掉森林,打通这两条公路,以便军事上的需要,所以把这里叫做战备村。

    两天前一个雾气朦朦的下午,一辆来自h市的知青专列驶进了大兴安岭的g林场,火车上下来一百多名男女知青,徐志东就是其中的一个。g林场的干部工人为知青们的到来敲锣打鼓的热烈地欢迎了一番,接着,知青们从火车站走到林场招待所集中,接待人员送来了热乎乎的小米粥和烙饼,因多日来在火车上没有像样的饮食,加之极度的疲惫,大家吃的不亦乐乎。当天晚上,气温骤然下降,三辆卡车载着知青行驶在山间运材公路上,知青们好奇地观望着繁星点点的天穹和黑黝黝的山峰,这是一片完全陌生又充满吸引力的世界。随着卡车不停地晃动,不时发出一阵阵喧嚣,打破了万籁俱寂的夜空。卡车一路颠簸了二十多公里的山路,来到了战备村,说是要在这里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军训和学习。村里的几个老工人忙着为知青烧火炕、打扫宿舍,但由于发电机突然坏了,整个村子一片漆黑。知青们爬下卡车,顿时在黑夜里乱成了团,女生的尖叫声、哭喊声和男生的咒骂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幸好村里有备用马灯和手电筒,在马灯、手电筒再加卡车灯光的照射下,知青们才得以整队,嘈杂声渐渐地平息了,然后分成班排,在老工人的带领下进入各自的宿舍。

    徐志东肩扛皮箱手拎包裹,跟随队伍走进了一栋木刻楞房。屋子里已经点燃了一盏马灯和几支蜡烛,在昏黄的火苗中,徐志东看到南北两排长长的木炕,上面铺着一层不知用什么做成的席子。余勇已经在炕上了,他占了一个紧靠炕头的铺位,看见徐志东进来便叫嚷着,要他把东西放在自己的旁边。

    “这家伙倒很麻利的。”徐志东心里想着就把皮箱行李扔在了炕上。

    “从现在起我和你是同炕战友啦!”余勇边说边开始整理起行李。徐志东没说什么,朝他做了个鬼脸,然后爬上炕去,连鞋都不脱就枕着一包铺盖躺下了。炕热乎乎的,甚至有点发烫,徐志东感到一下子肌肉全放松了,浑身舒坦。坐了五天四夜的火车,这是第一次躺下身子。蓦地,他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舒服的事了。

    屋子里陆陆续续地挤满了人,又是一阵骚耳的喧闹喊骂声,有两个人还打起架来,但立即就被大家制止了。徐志东全然不理会这些,闭上眼睛尽情地享受躺下所带来的快乐。他的耳边仿佛还响着火车的轰隆声,身体还在随火车的行进而振动……在这短短的几天里,他透过火车车窗看到了祖国的半壁河山,从江南过长江到华北,再从华北过山海关到东北,直至到了这里中国的最北端。他的眼帘里似乎还在呈现江南的绿、华北的黄和东北的黑,还有进入大兴安岭后那漫山遍野的白雪。渐渐地,徐志东感到自己飘然起来了,恍恍惚惚中,眼前出现了父母亲那微笑且带惆怅的脸,继尔出现了老师和同学们充满激情的脸,接着是一片欢呼跳跃的送行人群,还有随着人群移动的红旗和横幅标语,以及不绝于耳的锣鼓口号声……

    “喂!睡着啦——”徐志东被推了一下,他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原来是余勇在推他。“就这么睡觉了?你看,我都整理好了。”

    “忙什么呀,早着呢。”徐志东迷迷糊糊地咕哝了一句,他觉得自己已经进入了梦乡。

    “还早?你在说梦话吧,现在已经半夜了!”余勇盘腿坐在铺好的褥子上,嘴里还叼着一支香烟,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看到香烟,徐志东有点来气了,他最讨厌闻到烟味。

    “干嘛又抽烟了!”他瞪了余勇一眼。

    余勇嘻皮地一笑,说:“我还想让你抽一支呢。坐了这么多天的火车,车厢里的女生不让抽烟,把人都憋坏了,现在总算到了,抽支烟轻松一下不可以吗?”

    徐志“嗨”的一声,坐起身来。想想余勇说的也有道理,自己躺下不也是为了放松一下自己么,只是放松的方式不同而已,此时此刻有谁不极度疲劳呢?他不再说什么,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懵懵懂懂地朝周围环顾,在幽暗的烛光下,能依稀看清屋子的结构——这完全是用松木叠垒起来的房子,墙壁本身就是一楞楞的带着树皮的原木,就像电影《上甘岭》里的战壕。经过刚才的一阵嘈杂后,宿舍里已经安静下来,大家都在炕上做各自的事情,有的人甚至蒙头睡觉了。

    “要不要我帮你整理?”余勇吸了口烟说。

    “不用,就这么点东西。”徐志东脱掉球鞋,在自己的铺位上收拾起行李来。

    余勇下了炕,说是出去解泡小便。过了一会他回到屋里,对徐志东说他听见后面的那栋女宿舍有人在哭。徐志东愣了一下,支吾道,“别管他,女人家就是好哭。”

    “也难怪哦,不远万里来到了这黑灯瞎火的深山老林!”余勇没精打采地爬上炕,继续抽他的烟。

    徐志东收拾好了行李,铺好了被褥,拿起一只搪瓷脸盆下炕问余勇:“哪儿有热水?”

    “热水?”余勇吐了口烟,接着说:“你看谁在洗脸洗脚?外面只有雪,不要说热水,就连冷水都没有!”

    徐志东朝屋里张望,的确,没有人洗脸洗脚,看来只好将就一夜了。说真的,他实在想用热水泡个脚解解乏,坐了几天的火车,这双脚已经有些浮肿,还散发出令人恶心的臭气。

    无奈,徐志东把脸盆往炕上一扔,正欲上炕,忽听到外面传来女知青们的哭喊声,这证实了余勇的话。哭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凄厉,大概整个女宿舍的知青在集体哭嚎,徐志东不耐烦地坐在了炕沿边。

    屋里的空气好像突然凝固了,大家都被这哭声扰的郁郁不乐。过了会儿,有人叹息,有人抱怨,甚至还有人抽噎起来。女人的哭声加上男人的抽噎声使得屋里的气氛变的凄楚不堪,徐志东受不了了,他最讨厌的就是流眼泪。哭,对女人来说还有情可原,女人天性如水,但对男人来说却不能容忍的,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于是,徐志东突然站起身,对着抽噎声传来的方向喊道:“哭什么呀!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是到了这山沟里么。这里是边疆,是反修前线!既来之则安之,要哭到外面去哭,别在这里动摇军心!”

    全屋子的人都怔住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徐志东。这些知青来自h市不同的中学,互相间除了本校的同学外,大多还不认识。徐志东的这番喊话,就如在众人面前给自己来了个亮相。他的嗓音虽不洪亮,但充满了威严,每个字都斩钉截铁,给人以无可挑剔的感觉;他的身体不算高大,但很结实,肩宽膀厚,胸挺腰直;他那稚气未消的脸蛋上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和一张棱角分明的嘴,看上去就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

    抽噎声停住了,屋子里刹时变的异常肃静。徐志东并不在意大家的目光,无事一般地走出屋子去解小便,当他回到屋里时,又恢复了他喊话之前的常态,没人理会他。

    “徐兄,得啦!谁要哭就让他哭好了,憋着难受,到这份上谁不想家啊。”余勇抽完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往地下一扔,懒散地躺了下去。

    徐志东爬上炕,用拳头捅了一下余勇,轻声说:“去你的,到被窝里去想家吧!”

    余勇往炕头里面挪了挪身子,没有吭声,他知道徐志东拳头的厉害,也知道他是个既讲理又讲义气的人,这个朋友是绝对靠的牢的。

    徐志东脱掉衣服盖上棉被睡了。女宿舍那边的哭声渐渐地消失,宿舍里的人都睡着了,疲惫终于战胜了一切。夜,静静的,只有屋外面的炉子不时传来噼啪作响的声音,还有烧火炕的工人来回走动时的脚步声……

    此时整个知青连了解徐志东的只有余勇一人。他知道徐志东一般不会轻易地抛头露面,刚才睡觉前在大家面前的喊话,是他实在忍不住了。当然,他的这番话虽有道理,但似乎不太通人情,这帮中学生有谁经历过如此的长途跋涉离开过家乡啊?又有谁见过这样偏僻荒凉的深山老林?所以,余勇对徐志东冒出后面那句话来。宿舍里的其他人不了解徐志东也不便发言,况且他的话也确实起到了稳定人心的作用。

    在中学的头两年,余勇并没有把徐志东放在眼里,以为这个同班同学脾气有点古怪,不合时代潮流,只知道看些杂书和小说,要不就是爱好体育运动罢了。而余勇在学校里到处出风头,凭着自己三脚毛的一点功夫,常常在同学们面前炫耀自己,还在校外参加了一个什么派,打架斗殴的,把名气闹的很大。惹是生非多了,自然会得罪学校里的另一帮“小造反”。一天课间,余勇在学校的操场上被四个男生围住了,打的鼻青脸肿地倒在地上,那四个男生还不肯放过他。这时徐志东正好拍着篮球来到操场上,眼见自己的同学被打,便上前劝阻,说你们仗着人多欺负一个人不算好汉,再说人家已经倒在地上了。谁知这四个男生把余勇撇在一边,气势汹汹地朝他围堵过来,说少管闲事,不然也和地上余勇一样的下场。徐志东知道这伙人没受过什么训练,只是学校里一帮好打群架的人。于是他笑笑说要打架的话,愿意奉陪,自己力气正好没地方用呢,说完便扔掉篮球,不慌不忙地后退几步,还摆手示意让他们上来。那伙人中的一个绕到徐志东身后,刚想扑上去,徐志东突地转身,轮起右脚,不偏不倚地踢在那人的脸颊上,那人“哎哟”一声跌倒在地;紧接着,他蹲下一个扫堂腿把冲在最前面的另一人撂倒了,又忽地站起伸出拳头迅速而有力地击向第三人——这几个动作几乎是连贯的,干脆麻利,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四人中倒了三个,最后是个为首的,他见势不妙,刚想溜走,徐志东一个箭步上去用擒拿术扭住了他的胳膊,历声说:“还想打吗?有种你们再来一回!”那人立即讨饶说不敢,于是徐志东说:“以后你们再敢欺负我这位朋友,我就扭断你的胳膊!”那人连声道“是”。

    坐在地上的余勇看呆了,他没想到这位平时少言寡语的同学竟还有这套本事,看来自己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余勇自惭形秽不已。自那以后,余勇对徐志东刮目相看了,以至要拜他为师,学习武功。

    原来,徐志东小学时就参加过h市体校的少年武术班。文革开始后,学校停了课,学生们大多投入到了这场轰轰烈烈的运动中去了,而徐志东对运动不感兴趣,趁着中学还没开学复课的闲暇,到公园里继续拜师习武。就是复课进了中学后,他也坚持每天习武。几年下来,他的武功大有长进,不论拳术、摔跤、擒拿还是刀棍之类都练的虽算不上样样精通,但也十有七八。

    在学校里,徐志东从不向同学提起自己习武的事,他觉得没有炫耀的必要,况且世道混乱,到处“文攻武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学校里的他只是一个体育爱好者,课余时间不是在操场上就是在乒乓室里,这使得他有了一付健壮灵活的体魄。

    操场上发生的事立即就传开了,徐志东一夜间成了学校里的知名人物。同学们都认为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但也有几个自命不凡的学生不服气,经常找上门来要和徐志东“切磋”武艺。徐志东不想再与人动手脚,那天操场上他纯属是打抱不平才出手的。可回避也不是回事,天天要到学校里来上课,这几个人定会老缠着他。于是他只好奉陪了,迟解决还不如早解决,他与那几个人约定放学后在学校附近的一块草地上“切磋”。

    余勇自然到场,一方面为徐志东助助威,再则也好向他学到些什么。

    那几人开始时盛气凌人,一个个俨然像《水浒》中的梁山好汉,但最终也不是徐志东的对手。当徐志东把他们一一摆平后,那几人便露出笑脸,称他身手不凡,眼见为实,并要和他结拜兄弟。徐志东只是淡淡地一笑,认为不值得与他们交朋友,对他们说只要以后不来惹麻烦就可以了。

    对余勇还是值得一交的,此人本质不坏,是个外强内柔的人,自从和徐志东成了朋友后,他在学校里的是非就少多了。徐志东不时带他到公园里教他几招,还在徐志东的介绍下,结识了几位武术老师,一年下来他的武艺也长进不少……

    徐志东头天晚上宿舍里的亮相不知怎地传到了战备村连部,连部认为这个小伙子有魄力,为稳定知青们的情绪帮了连部一个忙。于是,在第二天下午的知青大会开过后,徐志东被任命为二排三班的班长,也就是他炕上的那十来个人的班长。

    在学校里连个小组长都不愿意当的徐志东现在叫他当班长,他有点愕然,但想想连部不会瞎糊弄的,肯定是昨天晚上他那几句话传到了连领导的耳朵里的缘故。“当当也好,反正一个月后大家都得散伙,然后就被分配到林场的各个岗位上,得过且过吧……”他心里这样想。

    夜幕笼罩下的战备村,知青们都酣睡了。天空渐渐地放亮,晨曦微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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