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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度买。
唐今低垂着眸子,并没有去看胡女拿给她的那些东西。
但不必看,她也大概清楚那是些什么。
比起这些东西,更值得人注意的,是胡女的态度。
他那似乎,是在跟她认错的态度。
唐今又慢慢戳了一下碗里的米粒。
半晌,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跟胡女说,拿起碗,起身避开胡女,又出了营帐。
没一会胡女就跟了出来。
看见她在洗碗,他大概也是受不了继续这样被她无视了,直接蹲下,从她手里就把碗给抢了过去,帮着她洗。
他没有说话,但看洗碗的动作明显是不高兴的,好好的水都被他到处溅起来。
他非要洗这个碗,唐今也不会拦他,只是她也不会这么一起跟他待着。
唐今去营帐里拿了鱼篓,往河边走。太阳都快下山了,胡女白天才抓了鱼回来,她根本没必要再去河边抓鱼。
但见她去了,胡女也就跟着她一起去。
她下水,他也就下水,她抓鱼,他也就跟着她一起抓。
入春的河水还是冷的,天一黑,河水冲刷过小腿,便迅速将人身上的温度带走。
夜风也越来越大,吹得人浑身都发冷。
唐今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的,就是再在河里吹一晚上的风也不会怎样。
但吹了不过半个时辰,那跟她一起待在河里的胡女便开始咳嗽了。
一开始还压着,只是低声咳上那么一两声。
但后来,他咳得越来越频繁,声音也压不住,一开始大,后来又变得嘶哑。
唐今抬起头看过他几次。
但他除了会这么咳上一两声,其他的表现都跟她是一样的,甚至抓鱼抓得比她还要卖力。
他像是也在借此发泄些什么。
唐今这么看了几次后,原本皱起的一点眉头,也渐渐松开了。
有些不太合时宜,但她的耳边却响起了昨日马主将跟她说过的那些话。
她那时没有仔细听,只记得马主将的大概意思是。
若她实在生胡女的气,那她就装病试试,看胡女会是个什么反应。
若胡女关切她,担心她,那就证明胡女心里还是有她的……她也就不必再计较那么多,可以顺理成章地跟胡女和好。
这似乎是马主将的经验之谈。
听着也确实是有几分道理。
可唐今一点都不想用马主将的这个办法。
明明是胡女错了,为什么要她去想办法让她们和好?
就算胡女是关心她的,那他上次那般的做法也还是错了。这是两件不同的事,怎能因此就互相抵消了?
唐今是不想用这样的方法的。
但她不想。
不代表胡女不会。
心里带着气,对胡女的气,唐今现在当然不介意用最坏的想法去想胡女。
——只是为了逼她回营里别再躲着他,他就能用那样的办法,他还有什么办法是不能用的?
耳边的咳嗽声越来越嘶哑,越来越无法控制,听着一点都不像是假的。
但唐今低埋着脑袋,将手伸进那冰冷的河水中摸着根本就摸不到的鱼,半分再抬头去看胡女情况的意思都没有了。
……
唐今一直在外头待到很晚,才回营帐。
天色太黑了,根本看不清河里的情况,她连一条鱼都没有抓到,胡女也是。
他们好像本来也不是为了抓鱼去的。
将鱼篓放回角落里,唐今简单洗漱了一下,就上床睡了。
过了会,胡女也爬上了床。
这营帐里就一张床,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睡。
不过毕竟现在,他们都已经跟对方说了自己的身份,即便早就已经抱过、亲过了……
胡女就盖了件外衣睡在被子外面,离唐今远远的。
唐今原本是平躺着的,但在胡女上床后,也背过了身,背对着胡女。
夜已经很深了,营帐外头都已经没有什么声音传进来了,但胡女的咳嗽声却没有停下来过。
他大概也气,也背着唐今,所以那咳嗽声很闷,也很低,是刻意压着的。
但压不住的时候,他还是会咳得很重,咳得异常沙哑,咳得整个身子都颤。
他们身下躺着的床本来也没有多结实,他咳得那般厉害,唐今不可能没有察觉。
但后来,他把嗓子都咳哑了,咳得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唐今也没有回头看过他。
夜不知有多长,才终于过去。
次日清晨,唐今醒来下床的时候,手又被人抓住了。
她回头,就见半明半暗的床铺上,那双像是一整夜都没有睡的翠色眸子,就那样微红着眼眶看她。
“埃度买……”
他的嗓子已经嘶哑得,只能发出一点近乎吐气般的声音了。
唐今偏过头,还没有走,就再次被他抓住。
那双眼睛似乎变得比刚刚更红了。
黑暗里,唐今也分辨不太清。
就只能见那双眼睛极为认真地看着她,干燥而发白的唇瓣微张,他一个字一个字,用嘶哑难听的声音,有些吃力地认真跟她说着:“我…不……”
他大概是要解释“埃度买”这句话的意思。
又或者是想跟她说明什么。
“铛——铛——”
营帐外传来了两声召人集合的锣响。
远远还能听见人喊话催促。
胡女下意识又抓紧了一点唐今的手,紧拧着眉头,用那像是快要撕裂了一般干涩发疼的嗓子,吃力地跟她解释。
他直起了身,所以唐今也能更看清楚一点他的脸了。
眼眶是红的,但往外一圈又是白的。
脸颊上晕着两坨好似很有气色的红,但其他地方,又是那样不见血色的白。
他靠近,唐今都能隐约感受到一点从他身上传来的热意。
“你……”他还在用那干哑的嗓子,艰难地说着并不擅长的蹩脚汉话。
好像前几次发热,他都没有这般狼狈过。
光看模样,他这模样实在是叫人有些可怜。
但。
唐今抽回了自己的手,没有去管那似乎是真的病了的胡女,拿上衣服离开。
她不要再被这个人欺负了。
……
早间操练完,唐今回营帐里的时候,看见胡女还坐在床上。
他没有睡着,只是裹着件外衣,那样静静坐在床边。
外头的天亮了,光从营帐门口照进来,早上唐今没太看清的那张脸,这会就可以看得很清楚了。
那张脸确实是苍白得厉害,也烧红得厉害。
他也不知那样在床边坐了多久,一头好看的微卷长发都未曾梳理,那样随意散落在耳边,肩头。
他低垂着眸子,整个人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雾一般,那样安静,那样不起眼。
在听见唐今的脚步声时,他眼睫动了一下,然后抬起了眸子。
唐今将他那份饭在他旁边放下,便走到了一旁去,自己吃饭。
等到吃完,她收拾了一下碗筷,就又走了。
没有去瞧过胡女一眼。
她像是打算以后都这样跟他相处了。
胡女静静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先是闷咳了一声,然后便像是止不住了一般,用那已经嘶哑得不像话了的嗓子,一声声地不断咳嗽了起来。
下午唐今回到营帐里的时候,发现上午给胡女带的那份饭,他并没有吃。
他连人都不在营帐里,不知道是去哪了。
唐今本来下意识就要出门去找人,可想到什么,又沉默着,坐回了桌子前,自己吃饭。
一直到外头的天都黑了,唐今都已经洗漱完,上床睡了,胡女才从外面回来。
他走到床边,看着床上那已经闭上了眼睛的身影,片刻,又伸手去推她的肩膀。
他还是分得清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的。
她这样,用力闭着眼睛,眉心都皱着,明显就只是在装睡。
他推唐今能感觉到,但唐今不想理他。
可过了会,那双落在她肩上的冰凉的手,拿着什么东西,递到了她面前。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嘶哑,就只能发出像是吐气一样的声音。
但这回的话,他说得清晰:
“钱。”
说着,唐今就察觉到有铜板一样的东西,陆陆续续地落到她枕边。
又在床边看了一会,见她还是不睁眼,胡女也不推她了,也没上床,就自己走到了一边去。
他又做了些什么唐今不知道了,只听见一阵??的布料摩擦声音,然后就没有别的声了。
良久,唐今还是睁开了眼。
黑暗里不是很能看清,但粗略一看,也能看出被放在她枕头旁边的那些铜板,并不少。
可胡女这是从哪弄来的?
在这军营里头……
唐今安静地躺着,躺到这营帐里都没有别的声音了,才从床上起身。
视线在漆黑的营帐里搜刮了一圈,她终于在铺满干草的角落里,找到了那似乎是胡女的身影。
唐今点了一盏灯,安静地走过去。
他躺在那堆他之前明明都睡不惯的干草堆上,盖着那块用来防潮的有些脏的粗布,那样疲惫地熟睡着。
他的脖子上,手上,手臂上,都能瞧见像是被什么东西刮出来的红红的伤痕。
那双手也是红红的,像是在水里冻了很久。
在这营地,要赚钱的办法实在不多。
唐今之前常常去捡柴,去抓鱼,去挖野菜,不仅是为了自己用、自己吃,更多时候其实是拿去卖给营地里的其他人。
毕竟上头的主将实在太过黑心,把能贪的军饷军用全都给贪了。
普通士兵在这营地的生活太过艰难,要是不想饿得头晕四肢无力,就只能自己花钱去找人买。
唐今不缺力气就缺钱,有空就去抓鱼捡柴,在胡女来之前,她自己通常都不会留的,都是卖给别人。
她卖的价格低,别人也都愿意买。唐今很多钱都是这么攒下来的。
唐今的视线在胡女的手上停留了一会。
不仅手指被冻得通红,他的手腕上,还留着先前被她绑出来的淤青。
他的皮肤本来就白,那种青紫色的伤痕落在唐今身上,唐今自己都不会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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