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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恩以为是有高手身后发功,头也没回,背过手顺着衣襟向上拂,却碰到了一双温热的小手。
郑恩转过身来,见是肖聪儿双手攥着他的衣襟下摆,一时怔住了:“你——还有什么没说清吗?”
“有!”肖聪儿眼里噙着泪:“你真的就这样一走了之吗?”
懒虫再也忍不住了,恼火地叫道:“不是你赶我们走的吗?又拉住我们干什么?难道还要反过来给你打工,当你的仆人抵债啊?”
聪儿不理他,放下衣襟,双手攥住了郑恩的一只手。
郑恩常年在油坊打工,后来又在深山习武,这些年别说碰过女人,就是见过的也像白头麻雀一样稀少。如今被肖聪儿实实在在的双手拉着,只觉得像触电一样浑身发麻,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地想挣脱聪儿的手,但那抡起五十斤重的大油锤像挥鸡毛掸子似的胳膊却酥软得没了一点力气,徒劳地拽了两拽,反让肖聪儿拉得又向前踉跄了一步。
郑恩尴尬得头上的冷汗冒了出来。
肖聪儿虽看出二人是流浪穷汉,但因不知二人帮她母子有没有什么别的目的,恐脱离了狼爪又入虎口,便故意无理蛮缠,探究底细,想让恶疮早点破头出脓,以免提心吊胆夜里睡不着觉。如今见二人不仅没有发作,而且安排妥当便要离去,方知是真的侠义相助,没有其它任何附加条件。
滴水之恩当报以涌泉,何况是如此生死大恩?肖聪儿心中的感激之情一下子加倍喷涌而出,方才不顾一切上前拽住了要走的郑恩。
肖聪儿紧紧攥住郑恩的手,打着坠儿问道:“你们为我抵债,真的不让我们还你们吗?”
“让你还,你怎么还?你这三间破屋让我们背走,我们还嫌沉呢!你有银子还债,怎么会逃到深山扮妖装鬼?你当我们是憨瓜二百五啊,真的把你当成了腰缠万贯的富姐,想讹你一大挑银子啊?我们压根就是路见不平,拔拳相助,这是见义勇为!懂吗?咳,让你抵债当我们的丫头,不过找个理由,堵那王八蛋的嘴,压根就是闹着玩哩!你当我们真稀罕你这刁丫头、笨丫头呢?瞧你那样子,小嘴噘着,大眼瞪着,脸板得欠你二升黑豆没还似的,一看就是个烧水不开,做饭不熟,面条擀得像棒槌,蒸馍硬得砸死狗,做裤子缝成一条腿,做布衫少缝一只袖的笨丫头,让你侍候,气也气死了——”懒虫找补着自己一路上在肖聪儿面前失去的主人尊严,高声奚落着,贬损着。
“我与你胡搅蛮缠,你怎么不恼不怒不发火呢?”肖聪儿还是不理懒虫,激动地望着郑恩问道。
“发什么火?”郑恩莫名其妙。
“我想赖账啊?”
“什么账?”
“你们替我打工抵的账啊!”
“管闲事是我们自愿,是我们看不惯卢兴的作为,你又没请我们,与你什么关系?怎么能算赖账?再说,我们四处流浪,正愁没有吃住的地方,抵债打工,正好一举两得。管什么债不债的,在哪里都是干活吃饭,又没舍去什么!”
郑恩说得很平淡,肖聪儿心中却如巨浪狂翻:“什么都不为,只为良心平安;一身破衣难遮体,却丝毫不把四百两银子的巨款放在心上;明明是卢兴夺命的圈套,他自己却主动硬往套里钻——这样的傻人世上还有吗?”
肖聪儿定定地望着郑恩,苍白的脸像是被涌出的两串晶莹的泪珠照亮,那忧虑的灰暗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喜悦的光芒。她小小的嘴唇微微悸动着,两手紧紧抓住郑恩手脖,只怕突然飞跑似的,纤长的手指几乎要掐进肉里头。
“既然不让走,那就得管饭!做饭,做饭,饿死我了!”懒虫见肖聪儿拉住郑恩的手久久不放,嫉妒得跳脚叫起来。
聪儿娘把懒虫扶坐在椅子上,跑到邻家借了米面,配上在山中带回来的野物,凑凑乎乎做了几碗菜;又让聪儿到街上馀酒,郑恩说什么也不让,只得作罢。
吃罢晚饭,肖聪儿母女俩翻出墙角烂箱子中聪儿爹的旧衣服,扯扯还没腐朽,便一边对郑恩、懒虫问东问西,一边剪改缝补,为郑恩、懒虫一人改做了一套衣服。
聪儿找了爹一双旧鞋,让郑恩脱掉脚上烂得再不能穿的麻鞋,试试是否合脚。见郑恩脚上有处碰伤,便找来干净破布,把郑恩的脚抱放在腿上,用毛巾擦净,用锅烟灰涂了,进行包扎。
懒虫见了,便也喊叫脚上有伤。聪儿端灯照了照,见只是腿上有几处稍微破皮,训他瞎叫,转身又去让郑恩换鞋。
她说郑恩脚脏,烧了水让郑恩洗脚;水烧好了,却说郑恩脚上有伤口,不能洗;郑恩不洗了,她又说不洗对伤不好,洗洗揉揉促进血液流通,好得才快;郑恩自己去洗揉,她又说你粗手笨脚,不懂按摩——结果,她自问自答,转了几个圈子,还是她不得不亲自动手。
她坐在一张小凳上,捧着郑恩的脚放在腿上,用那双小手捏着毛巾,醮着水轻轻地擦揉,连脚趾缝里的灰也不放过,一个脚趾一个脚趾地掰着,像贵妇人修饰自己的手指似的,温柔地、细心地擦抹着。
她洗了脚背,却犹豫着不敢去洗脚底,轻声说道:“擦脚底会痒痒的!”
郑恩说:“你只管洗吧,我脚下茧子厚,不怕痒!”
“让我试试!”肖聪儿说着,便用手指在郑恩的脚底板上轻轻地挠了一下。郑恩憋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肖聪儿又挠,郑恩又笑。
面对这温馨场景,懒虫心里像泼了一碗醋,酸溜溜的难受。
肖聪儿本来也给他端了洗脚水,他却坐着不洗。
肖聪儿催道:“小懒虫,呆坐着干什么?怎么不去洗脚?一会儿水凉了!”
懒虫噘嘴不理她。
聪儿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高声催他:“小懒虫,呆什么?洗脚呀!”
“我叫黄毛,懒虫是师傅给起的绰号,是你叫的吗?”懒虫没法提出让肖聪儿也给他洗脚,只能怄气找茬。
“好,就叫小黄毛。小黄毛,快洗脚!”
“我小吗,我快十三岁了!”
“那就叫大黄毛,好吧!”肖聪儿笑着逗他。
“黄毛就是黄毛,凭什么给我加个‘大’字?加个‘大’字不还是说人家是小孩子吗?”懒虫更恼了。
“好好,就叫黄毛!黄毛黄毛,不大不小;绰号懒虫,实际勤劳;赶紧洗脚,乖乖睡觉!”肖聪儿像大姐姐对待顽皮的小弟弟似的笑着哄他。
懒虫见聪儿根本不理解他也想享受特别优待的心思,只把他当小孩子哄,气得脖子一伸,突然嘴眼歪斜,手脚抽搐起来。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温情如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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