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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后,江南一带又是连绵数日的梅雨。
去岁肆虐的水患几乎在每个人身上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一度人心惶惶,有不知所措烧香拜佛的,也有提早离乡避祸的。
好在有惊无险。
陈桉自接下修堤理水的重任后,身体力行,亲至各地查看境况,将水患中毁得七七八八的堤坝重新规划起来。
当初沈裕给了陈桉极大的权利,在此事之上,江南各地都得听他的安排。
这其中虽也免不了各方的私心算计,但磕磕绊绊的,还是在大雨来临之前做好准备,避免重蹈覆辙。
就连中枢,也专程传令江南六州,提前做好防范。
眼见各地安稳,未曾再有当初的惨况,众人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得以放回肚子里。
不过这雨也不是毫无影响。
于容锦而言,生意不好倒是其次。
院角那几l丛月季原本开得正艳,受了大半月雨水的浸泡后,根系烂了大半。只得将这些花挖出来,修剪枝叶,暂且移栽到别处。
她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忙了半晌,好不容易收拾妥当,叩门声响起。
容锦擦去净手的水,开了门,一只竹编的篮子随即送到眼前。
竹篮中铺着荷叶,堆着好几l只新摘的莲蓬,还插了朵开得正盛的莲花。
粉白两色,娇嫩可爱。
“云姐,你要的莲子来了。”映月并没打伞,头上倒扣着一整片绿莹莹的荷叶,裤脚一直挽到膝盖,腿上还沾着些许污泥,笑盈盈道,“我来时还遇着陈夫人,她托我捎句话,说是若你得空,晚上过去吃鱼呢。”
容锦自到了这芙蕖镇,除却交付绣品,并不常与旁人往来,映月是个例外。
江映月年纪不大,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父亲死在去岁那场洪灾之中,家中没了顶梁柱,只剩她与娘亲,还得供养那位不大好伺候的祖母。
江母从前帮旁人浆洗衣裳,去岁因忧思过度伤了身体,养家的重任便都落在了映月身上。
映月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却并没怨天尤人,甚至没抱怨过半句。
她心思活泛,嘴皮子利落,一年四季总能想法子倒腾点东西买卖,勉强将这个家给撑了起来。
容锦第一眼见着,就觉着她很像从前的自己,常常会有意无意地关照一二,也会将做好的绢花交给她兜售。
至于她口中的“陈夫人”,说的则是谢秋桐。
容锦当初辗转乘船离了陵川,漫无目的地在江上过了几l日,直到微雨过后,见着渡口数株花簇锦攒般的胭脂海棠,心中一动,索性就在此处留下。
而谢秋桐随陈桉离开湖阳后,为治理水患,辗转各地,两月前来了早前受灾格外严重的芙蕖镇。
她无意撞见,又认出容锦时,先是诧异,随后却又了然。
早在湖阳,她就看出来,容
锦与那位沈相之间粉饰出来的太平长久不了,迟早会有分崩离析的一天。
年初那会儿,谢秋桐也曾听闻容锦失踪的消息,知道沈裕为了找人,恨不得将整个宣州都给翻个过。
可仿佛还是没寻着。
最后甚至没再回湖州,而是径直从陵川北上回京。
谢秋桐不清楚容锦究竟是在那场刺杀之中遇难,还是金蝉脱壳逃离,但也曾唏嘘过,想着自己此生兴许再也见不着这位颇为投缘的姑娘了。
芙蕖镇重逢后,自是又惊又喜。
她产期将近,身子愈重,此番留在芙蕖镇养胎,与容锦多了不少往来。
容锦应了邀约,大略收拾一番,揣上新制成的莲花簪,撑了把绘着雨过天晴景的纸伞,往谢秋桐家中蹭饭去。
谢秋桐已有八个多月的身孕,行动多有不便,煮饭这事则落在了从堤上回来的陈大人身上。
陈桉并没读书人那“君子远庖厨”的讲究,谢秋桐喜欢的菜色,他做得比酒楼的大厨还要地道。
哪怕自己身体也不怎么样,只要得了空,还是会亲自下厨。
容锦到时,厨房已经传出饭菜的香气,是那种清清淡淡的,并不腻。
谢秋桐见着那莲花簪,眼前一亮,爱不释手地把玩着:“你制簪的手艺着实大有进益,再过个一年半载,我怕是都没什么能教你的了。”
容锦也没同她见外,自己动手添了杯茶,笑道:“闲来无事,就琢磨这些了。”
她在芙蕖镇的日子过得可谓安逸,没什么值得烦心的,精力都放在了自己喜欢的这些事情上,也算自得其乐。
要说的话,唯一的牵挂便是京城的妹妹。
昔日将容绮托付给颜青漪,实属无奈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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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离京前在青庐住那几l日,她已经隐晦地向颜青漪提过自己的打算,可她如今“杳无音信”,以容绮的性子,私下怕是没少抹眼泪。
容锦也曾动过联系的心思,只是信都写好了,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托人送出去。
她心中尚存顾忌,不敢贸然行事。
不多时,饭菜陆续上桌。
陈桉挽着衣袖,手背上不经意间蹭了一道炉灰,才放下熬好的鱼汤,侧过身掩唇咳了声。
虽极力压抑着,却还是传到里间。
谢秋桐摩挲着发簪的手微微停顿,长眉微皱,无声地叹了口气。
陈桉身体不好由来已久,本是早年在牢狱中落下的旧伤,这大半年来奔波劳累,愈演愈烈。
“江南这边的名医几l乎看了个遍,早前,我也请荀家那位公子看过……”谢秋桐垂了眼睫,手掌轻轻覆在隆起的小腹上,神色怅然。
许是产期临近的缘故,她近日越来越容易焦虑,情绪反复无常。
大夫看过,开了调理身体的方子,还特地叮嘱要少思少虑,否则于胎儿无益。
“如今形势好了许多,陈大人也不必如先前那般东奔西跑,你只管放宽心
(),先顾好自己肚子里这个才好。rdquo;容锦扶着谢秋桐往外?()?[()]『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见她仍旧愁眉不展,犹豫片刻后又道,“你若是实在放心不下,我倒是也认得一位大夫。”
“是谁?”谢秋桐搭在她小臂上的手力气都大了些,“他人在何处?”
容锦抚过她的脊背,轻声细语道:“你兴许没听过,她姓颜,眼下人在京城。”
颜氏不比荀家。
荀家世代行医,出了好几l位宫中就任的太医,那位荀老爷子正是当朝太医令,名声天下皆知。
颜家虽在京城一带的民间有口皆碑,名声却传不到南边。
容锦便又额外补了句:“她年纪与荀朔差不多,可依我私心来看,医术却是要更胜一筹。”
这一点,就连荀朔自己也是认的。
“我信你,”谢秋桐面露难色,“只是她远在京城,怕是多有不便。”
且不说以她的情况,数月之内怕是都不宜舟车劳顿,陈桉如今顶着官职,又岂能擅离江南?
“颜姐姐有时会离开京城,四方云游,搜寻各地医术偏方,从前还曾同我提过想到南边来转转。”容锦小心翼翼地扶谢秋桐坐下,“你若是有意,可修书一封给她,说不准能成。”
她能确准,若颜青漪下江南,身边必定会带着容绮。
届时总能想法子见上一面。
又兴许,沈裕回京后的注意力早就转移到那些朝堂正事上去,无暇在乎这点小事,那她大可以将小妹留在自己身边。
手中的银钱再攒攒,就能将暂时租赁的院子买下来,若将容绮接来,就真可再无烦忧了。
事情的进展比想象中更为顺利,谢秋桐心系陈桉病情,当晚拟好书信,问过颜青漪医馆所在后,第二日就差人将信送了出去。
随着这信寄出,容锦平淡的日子里多了一分期待。
只是芙蕖镇与京城远隔千山万水,哪怕谢秋桐不吝惜银钱,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得到回信的。
比回信来得更快的,是京城传来的流言蜚语。
时值盛夏,连绵月余的雨水终于停下后,迎来的是酷热。
容锦有些苦夏,白日几l乎足不出户,一直到夜间暑热逐渐消散,才会在在院子里乘凉。
映月新卖了一整盒绢花,靠着伶牙俐齿夸得天花乱坠,将那位夫人哄得还多给了赏钱。
她算清账,特地趁着晚间来送银子。
容锦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手边的石桌上放着消暑的冰糖绿豆汤,还有井水冰过的瓜果,惬意得很。
映月在旁边坐了,捧了碗绿豆汤,讲着自己在城中听来的奇闻轶事。
容锦慢悠悠地摇着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只当是睡前听说书。
直到映月提及在茶肆听的闲话。
“那些书生说什么,圣上下旨,给沈相赐了一门亲事……”
映月并不怎么关心朝廷的事,毕竟那些大人物如何如何,与她赚钱没什么干系。
只是江南肆虐的乱象算是这位沈相摆平的,去年最难熬的冬日,她与娘亲靠着施粥才活下来,故而对这位的印象格外深刻。
容锦执扇的手停住片刻,若有所思道:“是吗?”
这所谓的亲事,是圣上有意要钳制沈裕,还是沈裕看中了哪位闺秀,心甘情愿?
就无从得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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