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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亭也知道陈旭是专门为刘邦而来,虽然不知道陈旭为何会对一个普通的沛县乡民感兴趣,但还是屏退家人和仆人之后,把这两年对于刘邦的观察仔细的讲了一遍,除开眼下刘邦被江北亭从一个亭长提拔为县衙警署的狱掾之外,一切都和前世的历史记录没什么区别,甚至和沛县其他普通乡镇的小吏也并无任何区别。
刘邦今年三十九岁,比秦始皇小三岁,因为为人豪爽义气在沛县丰县一带小有名气,结交了不少泼皮闲汉,本来此前有一个相好的寡妇曹氏,生下一个庶长子唤作刘肥,眼下五岁,数年前娶吕氏,如今也有嫡出的次子,唤作刘盈,不过才三岁,在江北亭来沛县的时候,刘邦一家过的并不好,家境说不上贫困潦倒,但也堪堪只够糊口而已,因此吕氏在家种地养蚕,而刘邦则几乎一天到晚在外面瞎混,和一群泼皮闲汉蹴鞠耍钱,基本上属于很普通的懒汉,不过刘邦此人不光讲义气,而且还颇有文采,当了狱掾之后办事也非常认真妥帖,只是和县城的一群闲汉泼皮来往密切,与县衙的主吏萧何、典狱曹参关系非常好,经常在一起喝酒玩耍。
在江北亭看来,这个刘邦并没有任何过人之处,也不值得特别去关注,但因为陈旭的特意叮嘱,因此江北亭也不敢大意,这两年几乎安排人把刘邦的祖上八倍都调查的一清二楚。
“侯爷,这刘季无有任何出奇之处,眼下就在县衙上差,随时都可以招他来……”江北亭说。
“不忙,此人我要暗中和他交流一下,眼下的身份实际上有些不太方便,早知如此,我昨日便不该提前通知你!”陈旭有些郁闷的摇头打断江北亭的话。
江北亭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拱手说:“侯爷恕罪,是北亭考虑不周,但沛县闲汉泼皮甚多,经常和渔民打架斗殴,如若侯爷化妆成商旅在城内闲逛,恐会惹来泼皮闲汉讹诈,后果有些难以预料,说不定会提早暴露侯爷的身份!”
“沛县这么混乱?”陈旭愣了一下问。
“唉!”江北亭捋着胡须开始倒苦水:“侯爷有所不知,这沛县地处当初的齐楚边境,民风彪悍,许多都是当初在诸侯混战中逃难避祸之人,因此各个乡镇情况极其复杂,我初来沛县之时,刘季尚在泗水乡当亭长,县城也还算安稳,但为了便于控制和监视他,我便把他调到县城监狱当狱掾,结果那一群泼皮闲汉都跟着来了,皆都不喜耕作商事,整日混迹在城内一些农贸市场讹诈一些乡民的钱财度日,引起乡民的不满,因此双方经常聚众斗殴,昨日双方上百人才打过一架,但只是推搡辱骂这种不轻不重的闹嚷,依照律法也无法重处,最多就是鞭笞罚钱,而且县衙之中诸多官吏也和这些泼皮有酒肉来往,实在不好治理……”
“竟然还有这种事,县衙警署是吃屎的!”陈旭忍不住皱起眉头。
“侯爷太小看这些泼皮了,这沛县少说也有数千,有些人平日也做一些营生养家糊口,但终归都不是正经人,只要有人登高一呼必然云集而来,县衙警署警卒有限,分派下去一个乡镇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因此每次聚众斗殴只能让县尉动用军卒,而尉卒现在收归兵部管理,调用很不顺手,何况那些渔民也并非顺民,时不时还会主动挑衅……”江北亭苦笑摇头。
陈旭:……
“最主要的还是这些泼皮闲汉和乡镇县城的官吏勾结太深,一旦把这些官吏解除职务,这些泼皮更不好管理!”江北亭不停的叹气。
这特么的完全是一个乱泥塘啊,和后世的黑社会也没什么太大区别了。
陈旭沉思许久之后说:“既然如此,我最好把萧何刘季等人弄去咸阳,这样江大人就好对付一些了!”
江北亭脸上露出一丝喜色点头:“不错,只要这几人离开沛县,群龙无首之下这群泼皮必然就要温顺的多,我也能够慢慢将其压住!”
“嗯,此事稍后再说,今日我要先四周看看,然后去见见刘季和萧何等人!”陈旭站起来说。
“下官这就去安排!”江北亭也赶紧站起来。
“勿用特意安排,让江兄陪我出去转转就好!”陈旭摆手。
“这样也好!”江北亭送陈旭出客厅,把江楚星唤来仔细叮嘱一番之后,陈旭带着几个少年和护卫跟着江楚星出门,穿戴整齐带着斗笠的江楚月也默默跟了上来,陈旭也没办法拒绝。
沛县县城并不大,方圆不过十里,规模和雉县县城差不多,但却比雉县繁华多了,大街两边的房子看起来也宽大不少,虽然竹木结构的屋居多,但大部分都是用芦苇遮盖,街上挑担背筐赶牛驱车的人来来往往,气色都不错,路边也随处都可以看到摆摊的乡民出售一些乡野瓜果和鱼虾莲藕。
县令大人的准女婿从咸阳而来的事昨天便在县城传的就家喻户晓,因此看着县令大人的公子陪着一个俊俏的少年策马上街,路边就有许多人聚在一起指指点点的讨论,陈旭听在耳中也并没有任何表示,先骑着马在城内闲逛了一圈,然后出城。
城东门外数里就是波光粼粼的大湖,岸边芦苇丛生,除开大量的农田之外还有许多桑田,有采桑女戴着斗笠在田间采摘桑叶,很多地方还能见到散落的农家小院,里面摆满了芦苇编制的帘棚,帘棚里面都是正在喂养的桑蚕,还有一簸箕一簸箕五颜六色的蚕茧也摆放在阳光下晾晒,偶尔还能看到凉棚下有织娘在缫丝纺纱织绸。
顺着湖边一路前行,稻田成片桑田处处,这里已经距离东海不远,旧时属于吴越一带,因此种桑养蚕已经有了上千年的历史,而且水源充足适合种植稻米,因此这里的农民生产种植和关中完全不一样,气候也要温暖潮湿的多。
顶着大太阳走了五六里,陈旭便被晒的头昏眼花,于是一群人便寻找一个路边的农户歇息讨些水喝。
湖边就有一家农家院落,房子有些破旧,芦苇和竹木编扎的篱笆有些地方已经腐朽,院内同样有一个蚕棚,一个农妇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孩童正在给蚕喂桑叶,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光屁股孩童坐在一堆桑枝中间摘着桑果吃的满身汁水。
看着一群身挎刀剑弓弩的人在自家门前下马,农妇惊恐的把三个孩子护在身后。
“你勿用害怕,我等是出门游玩,有些口渴前来讨些水喝!”陈旭摆手阻止了一群准备冲进去的护卫,站在院子门口拱手微笑着打招呼。
“诸位……诸位老爷请进来吧!”看着陈旭彬彬有礼的样子不像是坏人,农妇微微放下心来,邀请陈旭等人进院子,然后让两个孩童去房间打水。
几个护卫站在院子门口护卫,陈旭和江楚星江楚月带着几个少年走进蚕棚,没有了浓烈的阳光,瞬间变感觉清凉许多。
不一会儿两个孩童抬过来一桶凉水,几个人各自用葫芦瓢喝了一通之后,陈旭看着架子上正在嘁嘁喳喳如同下雨一般吃着桑叶的蚕,很是好奇的仔细观察了一番。
养蚕在南方很流行,特别是苏越扬州一带,后世的丝绸基本上都是这两个地方出产的。
陈旭虽然知道种桑养蚕,但却从来没见过,更没见过用蚕丝防线织绸,于是和颜悦色的询问了农妇一些关于养蚕织绸的事,农妇也小心翼翼的仔细回答。
华夏养蚕的历史非常悠久,从夏朝就已经开始有目的的养蚕采茧,不过那个时候的蚕几乎都是野蚕,蚕的种类也好几种,有柞蚕、桑蚕、椿蚕、棘蚕等,并非所有的蚕都吃桑叶,因此养蚕获取蚕茧的质量也差别非常大,到了商朝,随着农耕文明的快速发展,养蚕开始慢慢正规化,王室已经有了专门的蚕官,而且出现了蚕神开始祭拜和供奉,养蚕已经上升到国家层面,甲骨文和青铜器上也出现了蚕、桑、丝、帛等字。到了周朝,有“亲蚕”制度,天子和诸侯都有“公桑蚕室”,夏历二月浴种,三月初一开始养蚕,对浴种、出蚁、蚕眠、化蛹、结茧、化蛾等蚕的生长形态,已有一定认识,养蚕的技艺趋于成熟。到了战国时期,养蚕在南方已经非常普及,丝绸也已经开大量出现。秦汉时期,丝绸已经开始从王室公卿往富裕家庭推广,但因为丝绸制作极其耗费时间而且珍贵,价格堪比黄金,数十石粮食才能换到一匹丝绸,即便是质量最差的丝绢平民也无法消费,因此丝织物品还属于绝对的奢侈品。
根据农妇的说法,眼下一年可以养两季蚕,家里有十亩桑田,如果没有病虫害可以收获十来斤蚕茧,而且秋冬闲暇可以抽空纺织两三匹绢帛,剩下的蚕茧除开孵化留种之外,只能晾晒将蚕蛹杀死之后出售,而纺织的几匹绢帛要缴纳桑田税,剩下的出售给官府,每匹绢帛三百钱,看似价格是麻布的十余倍,但养殖和纺织难度却是麻布的十倍不止,因为种桑养蚕耗费精力和时间,无法种田,全家人吃的粮食都需要从官仓和粮商处购买,算下来也堪堪只能得一个温饱。
这还要和种田一样全年风调雨顺,若是遇上病虫害,有时候辛苦月余都会化作泪水,一家人都会饿肚子。
而看着农妇和三个孩子以及这个家庭的境况,陈旭也知道养蚕人的辛苦和收获不成正比。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些后世的感叹,在这个时代表现的更加明显。
“你丈夫去了何处?”一直跟在陈旭身边的江楚月问。
“夫君两年前下湖捕鱼,船翻跌入水中……再……再也没回来……”妇人瞬间眼圈发红眼泪流淌下来。
“唉~~”陈旭忍不住仰天长叹一口气。
“这种事天下到处都是!”江楚星在旁边摇头说。
“二兄说的是,徐郎无须叹息!”江楚月真的如同一个小媳妇一般轻声安慰。
陈旭轻轻看了江楚月一眼,然后看着凉棚下的摆放的十余个蚕匾和三个衣衫破旧的孩童,从衣袋里掏出一枚五十钱的八卦通宝递给农妇说:“多谢你的水,这些钱你留着,我等打搅了,告辞!”
农妇呆愣愣的拿着一枚崭新的紫色钱币,满脸泪水的看着陈旭等人出了院子策马而去,很快消失在芦苇和桑田之间。
天下凄苦之人何其多,光靠陈旭一个人也解救不完,也解救不了。
因此陈旭也不会给她几百几千钱来装阔绰。
他需要做的就是不断的去改革,改变这种平民种田养蚕却仍旧贫苦的生存状态,推动商业改革只是加快物产流通的方法,商业发展带动农产品的增值,但这种联动在一时半会人还看不到太大的效果,最主要的是还需要改变官府对于农民这种畸高的税收压榨和各种徭役,降低农税,废除徭役,允许农民自由出售他们的一切物产,让农民获得本该获得的利益。
如果放开丝绸的民间买卖,允许富豪商贾穿戴丝绸,废除严格的等级观念,丝绸的价格必然会水涨船高。
但这个任务却任重而道远,起码也是在数年之后了,像这样的家庭不知道究竟能够坚持多久。
还有就是如果不改变这种近乎于原始的桑蚕养殖和纺织方法,一年光靠手工织三五匹绢是绝对无法富裕起来的,一旦农妇病重,这个家庭瞬间就会破产,三个孩童也会沦为孤儿。
看来发明织机的事要提上日程了。
陈旭决定这次回咸阳之后就安排科学院的匠工开始研究纺织机甚至是提花机,甚至是还可以在报纸上登载刺绣的工艺,让这些普通的蚕农可以学会更多的技能,提高产品的附加值获得更高的收入。
纵观后世的中国历史,唯有宋朝是农商环境最为宽松的,无论是商业、农业、手工业和大规模的工矿业都在宋朝获得了空前的发展和繁荣,而宋朝也是中国封建时代最为辉煌的时期,文化、经济、教育等水平达到了华夏发展的顶峰,其得益于宋朝历代君主主张的轻徭薄赋和重视农商的理念,无论农税还是商税都非常低,由此带来的就是宋朝经济文化空前繁荣,因为交易需要大量的钱币,因此促使银子开始成为主流货币,甚至还诞生了人类最早的纸币交子,而从宋朝开始,海外贸易也开始蓬勃发展,中国人的视野开始扩展到日本和南洋甚至更远的印度和罗马。
宋朝的税也是历朝历代最低的时期,农税二十税一,商税五十税一,即便是加上其他的苛捐杂税,也远远低于其他朝代,正史记录不好去讨论,毕竟说什么都会有人反驳,但通过历史小说就可以看到宋朝民间的富裕程度,水浒传中买烧饼的武大郎就可以临街有一套两层带小院的大宅,而且特么的还能娶到一个美的让人掉牙的老婆,藏富于民不是说说而已,包括宋江这种小吏出手都非常阔绰,江湖号称及时雨,看见谁都可以撒钱救济,而水浒传描写的时代已经是宋朝开始崩溃的时期,但民间依然富得流油,之所以江山摇摇欲坠,还是在于朝廷的腐朽和官吏的腐败,加上重文抑武导致军备不够强大才导致灭国。
而大秦眼下商税最高达到四比一,农税乱七八糟加起来几乎达到甚至超过六成,为了支撑大秦的军备和建设,民间承受了极其沉重的负担,国强民贫就是眼下的格局。
眼下大秦已经干掉了威胁最大的匈奴和东胡,基本上外部威胁已经扫除,没有宋朝那种辽金夏吐蕃等异族环伺的局面,周边已经非常平稳,需要效仿宋朝执行轻徭薄赋的政策来修生养息,让民间富裕起来,国家才会繁荣稳定。
还有一点就是大秦眼下地广人稀资源充足,人均可分配的资源远远大于后世的唐宋元明时期,只要足够勤劳,人均可耕地面积简直大到无法想象,短时期之内绝对不会有农田不够分配的地步,因此也不会因为土地大量集中产生农民和地主阶级的尖锐矛盾。
因为土地问题是历史上农民起义的最主要的刺激因素。
但这个因素在大秦不可能出现。
沉重的税负和徭役才是大秦崩溃的主因。
推广新式耕种,推广钢铁农具,推广新的商业理念,减轻赋税刺激民间发展,才是大秦能够坚持下去和繁荣发展的唯一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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