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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中也有比较顽固的人,比如王述。如果说旧年行台最让人讨厌的是酷吏山遐,可是现在则是王述光荣接棒。
王述这个人倒是没有什么大是大非的问题,除了性情急躁倔强一些之外,职责之内倒也勤恳尽责。唯独一点有些让人受不了,那就是自视甚高,目无余子。
这一缺点在往年倒也不甚明显,王述少无贤名,得志较晚,可以说是大器晚成,且北上之后,行台自有大将军为首一众英流汇集,王述在当中也算不上最出色,平时也难得凸显。
不过随着他的儿子王坦之逐渐长大成人,日常炫耀自己的儿子便成了王述最大的乐趣。特别随着王坦之以甲等结业于馨士馆,开始到了论婚的年纪,王述性格里招人恨的一面便开始大放异彩。
王述出身太原王氏这一中朝望族,本就门第高贵,其父王承还曾经是越府第一名士,更关键则在于王述任事以来便紧跟大将军步伐,根本就没有参与过越府旧人对大将军的反扑,履历可谓清白。
这样的家世背景,再加上王述本身势位便不弱,而其子王文度也不像他倒霉老子一样大器晚成,哪怕没有王述的推波助澜,本身在馨士馆求学时便已经是翘楚之选,人才样貌都极为出色。能够与这样的人家结亲,也是世道中许多人家所乐意的。
可是王述对这个儿子溺爱至极,本身又情商太低,偶有人家露出想要结亲的意思,王述便忍不住要大加讥讽,大意无非瓦器难配璋玉,当面讥讽之外,日常在行台闲暇时,也多历数那些自不量力的人家为乐。如此一来,自然大招嫉恨。
对于王述这一点脾性恶习,大将军也是颇感无奈,人家想要与你结亲多多少少是觉得你还是个人物,你看不上人家心里不乐意,回绝就是了,何至于天天挂在嘴上于人前宣扬。
此前之所以选派王述返回江东维持局面,也实在是用其才而厌其人,打发的远远的,求一个眼不见为净。最起码那些饱受王述讥讽的人家,不会再每天苦着脸来央求大将军教训王述那个大嘴巴。
不过将王述打发回江东之后,别人倒是耳根清净了,大将军仍然要受其骚扰。
其子王坦之今次也入选秘阁历练,王述为了这个儿子也是操碎了心,基本上每次与江东台城通讯,当中都会夹杂着王述的私信,一边请求大将军怜其家门传续不易,切记不要让他贤子为兵家伧用而见辱家门,一方面又夸耀他儿子才力足堪,请求大将军不要拘于一用,放手磨练。
起先沈大将军还偶尔稍作回应,毕竟他家中也有这样一位长辈,对于王述那种心理倒是能有体会,但渐渐地也没了耐心,索性置之不理。大概在王述看来,他的儿子天下无双,即便不能比于大将军,也应该相差仿佛。
秘阁乃是行台储备才力的一项大计划,甚至就连大将军堂弟沈川入选之后,也只是在前线各营之间奔走、做个基层的联络员。
大将军自然不会为了满足王述的诉求而搞什么特例,所以王坦之眼下也只在陈逵部下做一个整理图籍信令的校书,虽然倒也能够稍参机密,但显然不能满足其父的期许。
明白王述积俗恶习如何之后,在王述回返江东之前,沈大将军还特意给老爹沈充送去一封家书,叮嘱切记不要跟王述探讨什么儿女亲事,那张破嘴顶风臭十丈,实在是惹不起。
最起码跟王述有姻亲关系的谢尚、谢奕兄弟们,在谈论起王述来,一个个都是神态复杂,不愿多说。不过幸在他家谢万也就那个底色,倒不至于有什么错配之憾。
趁着早餐时间,于度汇报完毕后也无暇停留三台,接受大将军新的指令之后又匆匆往后方而去。
接下来各边任事人员陆续入拜,汇报的内容也都包罗万象,或军或政、或民或物。这其中又涵盖一个比较大的主要任务,那就是州郡改革。
行台制度大体上也是遵循江东,承袭中朝,抛开行台中枢不谈,地方上基本还是沿袭州、郡、县三级的构架。勋制十二转的改革主要限于军功方面,关于地方上的行政构架,其实也有所筹备,那就是拿掉郡这一级行政单位,大州拆小,直接进行州县的统治。
晋制大体上沿袭汉制,州刺史这一级可谓是位高权重,特别是三国乱世之际,一州刺史以及权力更加集中的州牧,便是真真正正的割据势力,州境之内成其独立王国,拥有一应军政权柄,完全有能力对抗中央。
像是江东中兴以来便已经彰显苗头的荆扬对抗,甚至包括沈家在崛起道路中最重要的一个机会,趁着苏峻之乱这个机会分割扬州成为真正的方伯,便是借助于这种制度的弊病,之后才有了真正能够左右朝局的能量。
目下的羯国,疆土逐步告失,眼下不过只是保有冀州的一部分以及幽州,便仍还拥有着庞大的战争能力。由此也可见,地方州权过大,实在不利于集权中枢,达于长久的稳定。
眼下的河北,是制度上的荒土,在彻底打垮羯国之后,沈大将军自然不会再乐意恢复旧年制度,重新树立起大权在揽的州刺史,大州撤小,将刺史的权力压缩到郡一级乃至更小,这是必须要推行的改革。
历史上,从前燕、前秦开始对于地方的治理便开始遵循这一趋势,特别是北魏成为北方霸主之后,推动的力度更大,除了压缩州权之外,背后也有拉拢中国士人门户为其所用的意图。
这是一个长达百数年的消涨过程,沈哲子也不奢望能够在短短几年之内便完成,但这个意图不会更改,步伐也不会停顿。
像是他眼下大营所在的邺地,便已经开始建州的工作,先将邺地所在的魏郡独立出来设为魏州,之后冀南几郡也要循此而进。
这当中涉及到职权、民户、治土等诸多事务重新划分,如果没有前期充足扎实的准备,贸然上马只会令制度崩坏、令出无门,所谓的改革便也无从谈起。
就这样又忙碌了几天之久,沈哲子才终于抽出半天闲暇时间,得以召见已经在三台等待许久的辽地来人。
崔悦、卢谌等人这段时间在三台虽然也并不寂寞,每天都是访客盈门,但迟迟没有受到沈大将军的接见,心里总有几分不踏实。
眼下终于得于召见,各自心情也有几分忐忑激动,毕竟这段时间以来,除了亲眼见证行台壮盛种种之外,其中感触最深便是沈大将军的威望无双。
这段时间他们会见诸多行台士流,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言谈之中所流露出对大将军那种发自肺腑的崇敬。
一人如此不算什么,毕竟早前与温放之相处一段时间,那小子闲来便要夸耀几句大将军事迹,可是三台大营上上下下人人如此,也让他们心惊且好奇于这位南国大将军魅力之大。
对于崔悦等人的到来,沈哲子也比较重视,迟迟不见已经是失礼,眼下终于得趁闲暇,便亲自于营门之外站立迎接。
崔卢二人联袂而来,远远便看到大将军那英挺身姿负手立前,心中竟生几分受宠若惊之感,要知道整个三台大营对大将军的尊崇那是群体性的氛围,他们身在其中也难免受其影响,不敢失礼,眼见大将军居然亲自出迎,不由自主便迈步趋行迎上。
两人至前抱拳揖礼,还未开口,大将军已经上前一步抬手按在他们的臂膀上,笑语道:“二公无需多礼,倒是我杂冗缠身,怠慢贤流,还请二公雅量包涵,勿因此而薄行台礼贤之义。”
一俟双方对面而立,一股压力便扑面而来,倒不是时服锦袍的大将军锐气逼人,而是随其移动,周遭诸多视线也同样的转移过来,众目所望,难免让人局促。
至于大将军本身,却是气质温润,没有盛气凌人,反而隐隐让人有种错觉,唯其身前数尺才是方寸安稳所在,一旦斗胆僭越外行,必被周遭锐猛虎贲杀意欺凌。
崔卢二人稍作呼吸,这才稳定住心神,仍是恭敬的向大将军见礼:“大将军军务繁忙,社稷兴复、系此一身,余等边中流亡老朽惠承恩威余波,才有生归故国之幸……”
沈哲子闻言后哈哈一笑:“过誉了,过誉了。平生之志唯定乱复国而已,二公盛名国士,旧年因势力所拘不能远行迎接,如今随土而迁,复归华夏,海内众望因此再得汇聚,社稷之幸,苍生之幸,也是行台大幸。贤良趋我,无复流离,人生大乐,恰在于此啊!”
短短几句话,将崔卢二人归国推举到这么高的意义,二人心中也是彷徨尽去,对大将军大生亲近之感,乃至于有种归来太迟的懊恼感。如今的他们,鬓发苍白,体格老迈,才志俱为世道辜负多年,余力已经微弱,难免自惭形秽,相见恨晚,多有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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