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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到作为始作俑者的长子石邃行入殿中,郑氏又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主上殊恩相加,将你立为家国储继,你这逆子若能安守本分,大位早晚可得,偏偏要犯险弄奸,家国都因你愚蠢行径危在旦夕……”
石邃听到这话,脸上顿时又涌现出激怒之色。其实若仔细类比起来,他们母子性格倒是不乏相似,凡是遇到危难,首先想到的并不是该要如何解决问题,而是要把过错归咎于旁人,以彰显自己的清白无辜。
皇后只是一味埋怨石邃愚蠢,放弃大好局面偏偏要无事生非。而石邃对此也愤慨不已,只道是皇后出身卑微,不能给他提供强有力的母族辅助,又失爱于主上,才令他也遭受牵连,储位动荡,才逼得他不得不行险固位。
母子两个刚一照面,便又彼此埋怨吵闹起来,竟然将当下的危局都抛在了脑后。如此争执,旁人听多几句都倍感心惊肉跳,更加不敢斗胆说和。而此刻作为殿中惟一一个头脑尚算清楚的石遵,这会儿也实在是叫苦不迭,不知该要先劝说哪一个。
他恃着幼子得宠,先将皇后的情绪稳定下来,然后才又说道:“各家奴率众入宫,并非全是坏事。敌军犯境太过猝然,旧部多为击溃,眼下宫中已经乏于应敌,正该招引外援入内定乱……”
皇后听到这话,又满是幽怨的横了石邃一眼,才又望着幼子说道:“那些外众又哪里是良善之辈?他们此刻恃众未必我离宫入殿,只是要将我控在刀兵之下,你母不过区区一介妇人,若真为那些凶悍甲士所执,生死都要不由自主,若再受人欺侮过甚,更加没有面目归见主上,更不要说庇护我的孩儿……”
说到底,皇后也是心惊胆怯,不敢在没有确凿把握之前去直面那些羯国本就跋扈少礼的贵胄耆老。
石遵只能耐心解释道:“母后是主上亲自赦封正宫之选,那些强徒即便不再忌惮我母子,但却不能无顾主上威仪。但暴乱之中总有意外,为万全之计,母后也的确不可直面那些凶悍外臣。但群情汹涌也不可无顾,虽然不可离宫亲见,但却能够苑诏相召能托大事者。目下宫苑纷乱失序,母后千金万重体格,不可轻易出入以免为贼所趁。那些外臣若果真有定乱襄国之念,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小节……”
“你说的倒是轻巧,那些人目下各拥悍众,又怎么可能会因一纸苑诏而离部轻入此中!”
石邃听到这话,则是嗤之以鼻,除了就事论事以外,也是看不惯自家母后在望向石遵时眼神要比看自己更加亲切。
“眼下局势慌乱,所争只在一线,谁也不会有太多取舍权衡的从容时间。那些外臣一通涌入,难道他们彼此就是亲密无间?无非各自图谋深浅罢了。即便同为靖难定乱之徒,有人被母后苑诏召请入内详议,有人则不得不待命于外。如是凡受诏之人,总有一二欣然受命者,而这便是我母子能够稳涉此劫的契机所在!”
聪明人不必有什么高瞻远瞩、宏图大计,他们只需要在特定的时间内比寻常人深看一分,由他们所主导的事情结果便会大不相同。
眼下的石遵,就是比其母、兄深看了一眼,看出那些一同涌入宫苑范围的各家部曲彼此间也非铁板一块,他便能更有底气将这一部分力量招引为自己所用。
听到石遵这么说,郑氏脸上的惶恐总算稍有收敛,她拍打着所居卧的床沿说道:“终究还是少子多谋!襄城公夫人于我向来恭敬有加,我待她家也比别家更亲厚几分,若能召来,必能为我所用!”
石邃闻言后,脸上则更显露出几分不忿,他心境之狭隘也是令人发指,哪怕直到此刻,仍然觉得我虽然不屑于来自母亲的亲昵,但身为同胞兄弟的石遵也不能多占一分!
但他这会儿其实也是无计可施,觉得石遵所言不失为一个良策,便连声催促道:“既然已经有了定计,那还拖延什么?眼下危情如火,苑中晋军随时可能向此,速速将人招至此处,他若入此后敢有迟疑,我必持剑杀之!”
如果这会儿条件允许,石遵真想一口啐在这个昏昏然不知死之将至的兄长面上,眼下是求人救命,又哪里是逞强的时机!
若襄城公石涉归果然能奉诏行入此中,他们母子性命都要托于人手,石邃居然还一脸理所当然的喊打喊杀,果然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一手将局面败坏至如斯境地!
但石遵眼下也来不及多说什么,他亲自执笔开始书写诏文。身为石虎诸子之中,难得能够精擅经义典故之人,但是家国氛围俱以凶悍为尚,石遵的这一点才能也并没能够让他在一众兄弟中脱颖而出、更得青睐,但眼下却成了他们母子活命的指望所在。
石遵胸中早有定稿,此刻执笔书写倒也迅速,很快便拟定一份苑诏,内容倒也并不出奇,用词简练直白,只陈述当下襄国忧困,需要召集在都一众贵胄王臣群起定乱。
这一份官面的诏书,本身并没有什么好说的,而那些外臣们所以一直驱令皇后出见,所为正是在此。只要能够得到皇后号召他们起兵定乱的苑诏,之后他们所有行为只要不太过出格,都在礼法之中。
但这显然不是石遵所言深意所在,除了这一份需要公之于众的苑诏之外,他又开始拟写几份私诏,所言便更具体一些。
这些私诏的内容,便开始涉及襄国今次动乱的缘由。其中有关南人敌军犯境所述不多,主要只是写了建德宫动乱缘由,纯属领军将军王朗擅离职守,一意孤行将原本负责宫禁防务的禁卫抽调离宫,使得宫禁防务空虚,才酿成之后一系列的祸患。
事关自己性命前途,石邃此刻也不敢怠慢,此刻他亲自为石遵研磨,颇有几分兄友弟恭的和谐。
每当石遵落笔成文,他便急不可耐凑近阅读,看完之后,就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拍案怒喝道:“阿奴所书确是根本,若非王朗此奸贼无顾宫苑安危擅自离任,晋军岂能轻易攻入此中!”
石遵听到这话,已是忍不住大翻白眼,凡是稍知襄国今次动乱内情者,这话谁又会信?动乱发生时,王朗的确不在宫内,但若不是你石邃强逼,王朗又怎么敢无顾宫禁安危?或者说当时王朗若能强硬一些,石邃也根本没有机会直冲宫禁,致使局面败坏至斯!
眼下为了逃脱责任,需要归咎于王朗这个最直接的负责人,但如石邃这般理所当然的语气,就连石遵都隐隐觉得实在太无耻!
当然,除了这些轻描淡写以忽略太子过错、同时大错归咎王朗的说辞之外,石遵在末尾还加了一句:目下苑中强敌盘踞,须臾便有丧命之忧,若各家救援不及,那么他们兄弟也只能拥从着皇后外逃,往信都去投奔主上以求活命了。
这便是语言中所蕴含的技巧了,虽然此刻确凿可知,皇后一旦离宫,所将要遭遇的危险,一定会比留在宫中待援危险更大,甚至几乎不可能成功抵临羯主所在的信都。
但石遵这么一说,则就意味着皇后奔逃于外、乃至于最终死于非命,主要原因并非晋军强敌破城,而在于襄国城内这些贵胄人家的援救不及时。他们这些人,本就是羯国权斗的失意者,若再背负如此罪名,之后主上石虎更加不会容忍他们的过失!
“言及最后,不还是要母子外逃?”
石邃看到这里,已是满脸不以为然,对石遵也渐有失望,只觉得这不过是多此一举。
几封私诏写完,石遵心神也损耗不少,再听到石邃这么说,只是嘴角一咧,甚至都懒得解释这当中的差别。他只是自伤于自己怎么摊上这样一个既愚蠢而又不自知、不知收敛的兄长。
蠢人不可怕,凶人不可怕,但若又蠢又凶,这样的人若还不早死,注定会有更多人要受其连累而遭殃!
“请母后用玺罢。”
待到墨迹晾干,石遵才将之送至母后郑氏案前,之后便又说道:“也请母后敬访大和尚,若能求来片言只字,则事情将更加笃定。若能将襄城公等招引近畔,先可拒敌于外,使母后无忧无扰,之后若再收捕王领军,兼收禁卫为用,则今次襄国危祸便可平涉过半。若信都援众能够早达,反杀犯境之晋军也大有可能!”
对于少子眼下所表现出来的练达从容,郑氏也是信之无疑,一边用玺一边感慨道:“若我所出俱能如此英断,老妇年高至此,又哪会遭逢如此灾厄!”
石邃听到这话,已是顿足冷笑起来:“眼下如何尚在未测,之后如何更不敢望。但若果真事有不济,我保证不会让我母子死于人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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