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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建康城进行直接的军事控制,这是沈大都督南来的一个基本条件。做不到这一点,不要说沈哲子自己,都督府内一众属官们大概也不愿让大都督南来。
整个都督府构架几经扩充,许多官员甚至连建康城都没有去过,虽然仍奉晋祚名号,但对许多人而言沈大都督便是他们唯一事之的主上,甚至于对江东的局势都兴趣不大。
具体归期确定下来之后,等到了沈大都督过江的这一天,黎明伊始便不乏时流至此等待。只是徐州府兵在设防方面要比原本的宿卫严谨得多,绝大部分到场的时人都被隔绝在外,得准放入者寥寥无几,不过只有区区十几人而已,而这十几人便是经过动荡之后都内时局里硕果仅存的精华。
宗亲方面,除了刚刚归都的武陵王司马??之外,东海王司马冲也扶病前来迎接。勋亲则以温峤的小儿子、驸马温式之为代表。台臣方面,包括新晋中书令何充,其他又有受沈大都督举荐而升任九卿之一光禄勋的陈郡谢裒等等诸人。
至于尚书令诸葛恢则并没有到场,因为江北桩桩种种态度迹象表明就是针对他而来,此时到场等候迎接,多多少少有几分乞怜的味道,于事无补不说,颜面也会大损。
时下虽然已经入春,但江边仍是多有潮寒,这些到场的权贵台臣们也只能各拥皮裘大氅以御寒风,滋味虽然不算好受,但也不敢怨形于色。
一直到了日上三竿将近正午,梁公座船才总算出现在开阔的江面上,向着覆舟山方向缓缓而来。
待到大船靠上了码头,首先上岸的便是毛宝等将士,待到他们于码头上将阵势摆开,沈哲子这才动身下船。
码头上将士刀甲严陈,平添了几分肃杀。一股颇为强劲的江风此时迎面扑来,吹得人有些睁不开眼,何充被众人推举站在了队伍的中央,这会儿眼睛更觉有几分酸涩。
就在不久之前,江东各方最大共识就是不能容许江北势力过江,尤其不能给沈哲子以正色立朝的机会,可是现在时局崩坏、满地残渣,再无制衡之力。甚至于江北势力尤其是沈维周的过江,更是由何充自己亲手促成!
很快,沈哲子在前后甲士的簇拥中扶栏而下,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他身着一袭素白长袍,配以脂玉小冠,腰间犀带紧束袍服显得身形更加挺拔,除此之外便无更多佩饰,江风撩动鬓发并衣袂,那种隐有出尘遁世的俊雅姿态,实在让人难以将之与一个将要执掌王朝命脉的少年权臣联系起来。
何充站在队伍最当中,视野也最直接,眼见着沈维周向自己行来,心内都不免生出几分自惭形秽的感觉,尤其脑海中偶然泛起一个念头,当年肃祖择婿敲定吴乡门户所出的沈维周,时流其实也是不乏讥讽,但如今后事陈前,也让人不得不感怀肃祖对人物识鉴之通透。
当然也有更大可能,就连当年的肃祖,大概也想不到他所挑选的这个婿子仅仅在数年之后便达于此种身位地步。
何充之所以有此感念,其实也是偶发一想,他与沈充年龄仿佛,膝下却唯有一女亲生,若是当年他能先于肃祖这个连襟与沈氏结好,不知又会给自身与世道带来怎样变数?
当然这也只是幻想,就连如今的何充自己虽然名为执政,但实际上也需要仰于沈氏鼻息了。双方距离还有几丈,何充便侧首邀请两位宗王先行迎上,抬臂拱手道:“我等江东士庶,俱都苦待维周久矣。”
沈哲子顿足立住,神色则颇有几分沉重,面向众人环施一礼,沉声说道:“诸公殷望待我,实在令我愧不能当。虽然职任内外有别,但祸出于中,我每思及也要深作扼腕自惭不能尽于匡扶之用!”
众人听到这话,神态多多少少都有几分不自然,尤其何充这个居中在位者,神情则更加尴尬,实在不知该要如何回应。
“大都督目下业已归都,诸方纵有骚乱也必将顷刻势定,良臣辅国,长安在望,也是一桩幸事。”
武陵王在另一侧开口说道,他久在江北之地,对于江北种种也都了解颇深,对梁公的钦佩也是发乎肺腑,并不因时流调侃讥笑而自作疏远。
沈哲子听到这话,却负手长叹一声:“外用边事,唯以尽力讨伐凶逆、以求达于社稷复兴,然则边事虽有振奋,于中却陡遭横斩,世道如此多艰,区区一二人用又何敢称幸!”
他语调虽然仍是平淡,但在场众人却都听得出言辞之间那种呼之欲出的愤慨,一时间也只能尴尬着略作回应。
沈哲子这一次是以奔丧为理由南来,上岸之后也并没有久作停留,一应护从仪驾被安排在了通苑,他便将公主并小儿阿秀一同送入苑中,自己也换了一身哀服,入拜吊唁皇太后灵柩所在。
此时皇太后的丧礼已经进行半程,完成了大殓,停柩殿上朝夕殿哭,以等待各地亲众并官员们或亲自或派遣使者归国致哀。一整套丧事礼节极尽繁琐周全,较之肃祖当年甚至还要铺张得多,除了前后国势有不同之外,其实也是给时局步入下一步留下一个缓冲期。
兴男公主入苑之后,自有其他两位公主并宗王王妃等亲戚女眷迎接入内。沈哲子便直接转向治丧的殿堂,那些前往迎接的台臣勋贵们此时也已经换装返回,包括老爹沈充、此前不见的诸葛恢等人这会儿也都在殿上。
沈充虽是一身哀服,脸上却无多少悲戚,只作掩面干嚎,殿中旁人倒也心知沈家当下势态,心知若让他哭出来反而是一种为难,因此也都不作抨议苛求。
待见儿子行入殿中,沈充两眼已是闪闪发亮,嘴角更是频频颤抖,要靠捻须的动作才能将那按捺不住的笑意掩饰于唇齿之间,不至于笑出声来。
沈哲子先向老爹颔首示意,然后才跪下来膝行至皇太后灵柩前,掏出此前便撰写好的祭文,悲恸念诵,掩面而哭,几做礼拜。待到做完这些,才又在内侍的带领下内入小殿叩拜君王。
小殿中除了皇帝之外,尚有淮南王并其他一些宗亲勋贵子弟,包括他们沈家几名子弟。眼见梁公行入,淮南王等众人俱都起身离席退到殿侧稍作施礼。
皇帝身在席中,看到本来该是极为亲昵的自家姊夫行入,下意识也要起席,只是很快又坐了回去,神态纠结且复杂。
沈哲子看到皇帝大为消瘦的样子,憔悴之处并不逊于自家娘子,心内也是颇为感怀,在正常礼见之后,并没有急于退出,只是望着皇帝低语一声:“臣既归都,万事不必再作忧怀。请陛下善念社稷黎庶,忍痛自惜。”
皇帝听到这话,双肩不受控制的微微一颤,鼻腔里泛起强烈酸意,很快泪水便模糊了视野,唇角翕动着涩声道:“我、朕自是信足沈卿……”
拜过皇帝之后,沈哲子便又退回殿中,直接坐在了老爹身畔的位置上。他虽然辞任大将军职号,但当下的势位已是方伯之首,自然足够资格与三公并席。
此时夕哭将至,此前尚在台城任事的官员们也都陆续换了哀服赶来这里,大殿中人多眼杂,父子俩虽然并坐席中,但也不方便做太多的小动作。
沈充忍了再忍,终究还是没忍住,示意儿子凑过来低语问道:“长途艰行,我孙儿阿秀能否熬得住?”
“父亲请放心,这小儿南来,糟蹋我几近半曲重骑,能吃能睡,闹腾得让人生厌。眼下已经随母入苑,待到国丧事毕,即刻让那小儿来拜大人。”
沈哲子低声回答道。
沈充听到这话,脸上便流露出满意的笑容。阿秀小儿是他嫡孙,但因出生在淮南,兼之此前沈充被羁留在都中,到现在都不曾见上一面,心里自然牵挂得很。
听到沈哲子不乏心疼这小儿一路南来花费颇巨,沈充便忍不住哼了一声:“我孙儿福泽深厚,此世无能出右,但能得于舒适,千金又何足惜。祖、父积势积用,正为后辈安享而劳,怎么能说糟蹋!”
讲到这里,他又抿抿嘴巴,继续低声道:“我也知你更愿将孩儿养在天中,乡中虽好,终究狭促,不及中原宏大。但你父母也日渐年高,难免思念骨血所传。近日我都在筹措物用,准备整修一条驰道直通寿春,坦途若成,来日南北转望也少于颠簸之苦,也不必再限于时令苦行。”
沈哲子听到这话,险些被自己的回气噎住,他这里还因小儿赶路花费心疼不已,却没想到老爹这里为了方便见孙子,已经在筹划修建一条高速公路了!跟这对祖孙相比,自己简直不配自称土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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