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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淮南军兵围扈亭之后,萧元东率众东进靠近酸枣,遭遇了几路人数在两三百之间的酸枣敌军,萧元东所部尽为骑兵,人数又占据着绝对优势,在黄河南岸空旷地形上自然无所畏惧,很轻松便将这些敌军给剿灭全歼,并且由此得知酸枣方向还不知淮南军北上动向。
然而接下来便察觉到酸枣方向派出了大量的斥候,发生这样的情况,不问可知酸枣方向必然有了警觉,尤其在擒下几名敌军斥候之后探清楚了扈亭告急求援的事情。原本萧元东的任务是阻隔两地通讯,可是现在却被酸枣敌军提前知晓此事,很可能接下来便要进行驰援。
而酸枣方向敌军究竟实力如何,说实话淮南军眼下还没有一个准确认识,毕竟酸枣乃是黄河中下游这一段渡口集中所在,一旦奴军有所警觉,短时间内就可向南投放大量兵力,所以就算对酸枣敌军实力有所判断,也绝不能以此为准来应对。
得知消息已经泄露之后,其实萧元东这一部骑兵再作拦截已经没有了什么意义,然而其人也不知是应变机敏还是单纯的傻大胆,非但没有撤退,反而做出决定要在途中伏击酸枣援军。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他率部绕开两地之间主要通道,从侧翼接近酸枣,而后就这么一直游荡到了酸枣,然后就接收了一座空空如也的大营。
面对这一结果,不要说胡润等诸将大感诧异,甚至就连沈哲子一时间都不能相信,脑海中下意识反应此事会否有诈?不过旋即便否定了这个猜测,萧元东所传回来的情报来看,敌军分明还没有掌握到淮南军的具体动向。
淮南军三月集结,到了五月主力军队已经完全进入陈留,敌军居然还没能掌握到淮南军的具体行踪,这一点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在军事上这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像是强汉大军远出攻打匈奴,找不到偌大的目标部落都频有发生,当然这也与人烟稀疏有关。
几万大军,了不起连营十几里,如果完全铺开的话,主力何在更是无从判断,增灶减灶、虚立营寨等等惑敌手段,是从春秋战国就玩得炉火纯青的战术。除非石堪的军队在黄河南岸有着深厚的民众基础,又或者对付陈光这样驻地清晰的坐地户,否则单凭游骑斥候撒出,想要准确掌握淮南军的动向,谈何容易。
事实上不独敌军对淮南军情报掌握不足,淮南军对石堪军队在黄河南岸的布置情况同样不清楚,确凿所知只有扈亭和酸枣两个据点,那么其他的地方有没有?肯定有,要么规模太小,要么还未发现。所以淮南军的进攻也是保有余力,沈哲子率领万余众北上,官渡还有七千余军队作为增援,而且路永的军队也在继续沿着这条行军路线北上。
淮南军兵临黄河,自然是为的打下一个黄河渡口,扈亭是一个选择,但主要还是意在酸枣,无论从哪一方面而言,酸枣较之扈亭都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如今萧元东不费吹灰之力,俯拾酸枣这样一个要津,对于淮南军而言,诚然是一个意外之喜。但酸枣之众乃是主动退去,为何如此眼下沈哲子还想不清楚,此前他临于前线下令退兵,本来是打算留下扈亭那座河洲当作诱饵,勾引敌军来救围点打援,可是眼见战阵上瞬间之内有了突破,索性改变想法,直接拿下此地。
如此一来,淮南军在黄河南岸局面可谓大优,首先河洛之敌被郭诵死死堵在了成皋虎牢城西面,其次石堪军队在黄河南岸已知的两个据点已经尽为淮南军拿下,已经可以初步利用黄河这一道防线。
但问题是,这局面得来太轻松了,除了扈亭方面,别的方向几乎没有爆发什么像样的战斗,完全就是由意外促成。如此所造成的后果,便是淮南军准备不足。
是的,淮南军准备非常不足,虽然眼下占尽优势,但是对于下一步该要如何利用这种优势,却没有足够的力量。
事实上淮南军今次北上就是一系列的意外,首先便是陈留战事进展的不顺利,原本的计划是六月彻底解决掉陈光,打通与徐州方面的联系,然后各路大军继续北上,最晚要在八月中与石堪的军队展开会战。
陈留战事出现了意外,所以沈哲子提前决定向荥阳进发,而后便是郭诵发威,提前堵死了桃豹干涉河南战事的通道。接着沈哲子利用这一优势,同样提前从官渡北上,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扈亭,而后又发生萧元东这一意外,以更快的速度拿下了酸枣,可以说是提前一个月达成了这一优势。
如此给淮南军造成的后果就是,前锋与后继军队之间产生了脱节。最起码的一点,就是后勤线陡然拉长,补给追不上来。这是非常要命的一点,哪怕后世资讯那么发达,融资渠道诸多,仍然不乏看似庞然大物的企业因为资金链的断裂而轰然倒塌。至于在冷兵器时代,因为后勤补给问题而输掉的战争更是数不胜数。
在沈哲子决定提前进入荥阳的时候,后勤方面便承受了不小的压力,所以他也并未将许昌之众完全带来北上,只是率领了两万余众,为的就是降低后勤压力。兼之水军北上,又挤压了一部分后勤运力。
其次便是兵力脱节,淮南军虽然号为十万之众,但眼下在黄河南岸只不过集中了一万出头的兵力,加上官渡的人马也不过堪堪达到两万。后续的路永以及毛宝,都还各自率军在路上,最起码要到七月中,才能达到预定的六万人马,这还是在不考虑后勤压力的情况下。
所以沈哲子的先头部队提前一步占领黄河南岸优势,并不能盲目乐观,极有可能要独力迎战河北石堪的反扑。
造成这样的困境,并不是因为淮南军完全的流于纸上谈兵,对于变量估计不足,而是实实在在的客观条件约束。淮南的组织力和动员力,可以说是此世最强,三月初正式行令动员,到了四月已经在许昌集粮五十万斛,集众数万,其中还有将近两万的人马离境作战。
早年沈哲子还感慨于羯国全盛时期的动员力,但是跟如今的淮南相比仍然落于下风。最起码淮南军一路北上,虽然小有阻滞,但沿途都未遇到什么大战,即便是有变数,多半还是对淮南有利。
而且无论调集粮草还是征集兵众,这些都必须要配合着战事阶段进行。像是此前羯国,强求大势压倒摧垮江东,花费了将近半年的时间,诚然集结起此世无双的庞大军队。但也给淮南留下了足足半年稳定淮线,充分备战的时间,甚至完成偷袭谯城这样的壮举,一点点将优势积攒起来。
如果要求后勤稳定,完全满足此战最大的动员力度,淮南军最起码要晚发一个月。这一个月的时间,足够时间让石堪动员足够力量,稳定住黄河防线,届时所需要面对的战争强度完全不是当下可比。
而沈哲子现在面对的困境就是,初战已经得胜该要乘胜追击,后续的筹码却还没有完全兑换完毕。
眼下这个局面,沈哲子真是有几分迟疑,对于接下来该要怎么做,即便有想法,但却不能下定决心。并不是他输不起,而是拿捏不清楚怎样才能利益最大化。言及战争,除了人人可以讲述一些的几个基本元素之外,最大的魅力就在于变量,控制变量和利用变量。这两点如果能够做好,那才是真正的名将之选。
沈哲子算不上一个名将,说实话他虽然一手建起淮南重镇,但在军事方面不过止于纸上谈兵。无论是此前归都勤王,又或开拓淮南以及迎战石虎,真正决胜的因素一多半都不在战场上。今次是他第一次统率大军离境作战,所以自己心里也是不乏忐忑,也充分认识到变量对于战争的导向。
即便不言更多大的方面,单单刚才攻打河洲,因为莫仲没有依照鼓令撤兵,而是选择继续强攻,便提前结束了这一场战斗。而萧元东不费吹灰之力拿下酸枣,则是一个更大的变量,是一个足够影响整场战争的变量。究竟要不要利用这个变量,又该要怎样利用,极有可能会决定这场战争的最终结果。
“这一件事,诸位是如何看法?不妨都说一说。”
变量的魅力在于莫测以及无可避免,并没有一个唯一的选择和答案。
此战不同于数年前淮上那一战,沈哲子笃定确认石勒会死这个大变数,能够坚定不移的选择顽抗,但事后证明他的坚持是对的,理由却错了,如果发生一个细小微差,石勒未必会死,他的坚持也就难言对错。
今次则不同,他对敌人的大半认知和判断来源于猜测,他的判断可能是对的,也可能是错的,关乎数万乃至数十万人命,关乎未来数年乃至十数年的大势走向,所以心里承受了极大的压力,即便是已经有了相对清晰的思路,但也忍不住想听一听别人的看法。
听到都督发问,诸将也都不乏沉默,实在是眼前这局面有些诡异,诸多看不清,若是寻常时节他们谈论一下也就罢了,但在眼下一旦说错形成误导,那么他们罪莫大焉。
“我等俱从都督所命,但有所遣,虽死无退!”
胡润在席中抱拳说道,语调不乏激昂。
沈哲子闻言后扫他一眼,心中颇有气结,他是在征求意见,又不是听人表中心。不过这一点倒也不怪胡润等人,一则这些年沈哲子在淮南便是说一不二,已经形成个人崇拜,二则淮南诸将也无太大的自主,仓促间难以把握住有些莫测的形势。
又是片刻沉默,沈哲子突然发现谢艾在席中不乏骚动,似是张口欲言,便笑着说道:“主簿若有所见,不妨直言。”
听到沈哲子这么说,谢艾便挺直了胸膛,正色道:“属下觉得,兵入河北,正宜此时!”
沈哲子听到这话,眸光顿时一亮,身躯下意识前倾,继而问道:“眼下我军陈于河畔不过万数,后继还未抵达,自固尚且勉强。更何况王师绝迹河北十数载,石堪拥众十数万,兼居地利,强弱悬殊。轻进过河,凶险莫测,主簿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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