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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后,那些世家子才知白日里龙溪卒在园中筛选细腻尘土的用意,原来是为了将这些泥土用水调和成泥浆,涂抹全身以抵挡蚊虫的叮咬。这些人虽然**练经久,但总还保有一些纨绔习性,哪肯主动将那污泥满身涂抹。
但是随着夜越深,蚊虫反而更加肆虐,又不敢放开手脚去拍打驱赶,终于有人忍不住取了那泥浆满身涂抹。泥浆涂抹在身上,并没有想象中的恶臭,反而因为土料都是用心筛取,而且还加上了一些草药碾磨成的粉末,有一股淡淡的馨香。虽然有碍观瞻,但确实是有驱虫之效,那些依样效法的人很快就感觉到好处,横倒在垣墙之间的干草堆上,很快就酣然入眠,
看到这一幕,有几个身有洁癖、固执不肯涂抹的人也终于忍耐不住,有样学样,终于免去了苦楚。一个个泥猴一般,再无原本高门纨绔的模样。只是这个样子实在不好看,只怕他们亲娘老子见到都认不出。
沈哲子倒不知属下人这些波折,送走了徐肃之后,便返回室内去,依照早先从徐肃那里得来的情报,将眼下建康城内外兵员分布驻扎情况勾画在纸面上,继而便托腮深思起来,希望能看出一些破局的契机。
潜行在敌占区,又是轻装简从,那一盏小灯非止光线昏暗,燃烧起来更有一种浓烈的油烟味道。偏偏为了避免光线透出去,这房间诸多裂缝窗洞都被堵死不能透气透光,很快整个房间中便充斥着熏人味道,辣得沈哲子眼泛泪光。
如今这个时代虽然难比后世物质生活,但穿越以来沈哲子便多养尊处优,这样劣质的灯油实在没有用过,也算是体会了一下小民生活的困苦。但话说回来,若真是小民之家,应是日落则息,只怕就连这样劣质的灯油都舍不得消耗。
纪友推门而入,看到沈哲子眼眶通红坐在那里,还道他有什么感怀心事,想要上前劝慰几句。却没想走向前几步,沈哲子抬头望来,脸色蓦地一变低吼道:“什么鬼物!”
外间人人拿泥浆涂抹全身,纪友自然也不例外,满头满脸的泥浆,闻言后咧嘴一笑,便露出两排白惨惨的牙齿。他刚待要坐过去,沈哲子便连连摆手道:“你离我远些,真是脏污不堪!”
“你还有脸面嫌弃我!若非你鼓动我来此,这一生都不会落到这般模样!”
纪友听到这话后便是不忿,不顾沈哲子驱赶一屁股坐在了沈哲子对面,张开鼻孔嗅了一嗅,诧异道:“这房中也无艾香,维周你怎么就不受蚊虫叮咬?”
沈哲子闻言后便笑笑,自腰间一个锦囊中倒出几粒香丸,这些香丸乃是苑中所制精品,虽然没有太辛烈气味,但驱虫之效却很强,还是临行前兴男公主让人准备塞进沈哲子行装中。
“好你个沈维周,私藏良品不与人享,算什么朋友!”
纪友听到沈哲子解释,眸子顿时一亮,将那几枚香丸都扫入怀中。沈哲子也不阻止,这在时下本就不是什么稀罕物品,各家应该都有存货,只是外间那些纨绔们平日被人服侍惯了,哪记得准备这些东西,偏偏又没个体贴娘子为他们准备,活该被蚊子叮咬!
笑闹片刻,纪友才看到书案上沈哲子勾画的简图,不免好奇道:“此为何物?图画如此拙劣,我大父之名早晚毁在你这笔墨纸间!”
沈哲子闻言后不免一笑,他的笔法拙劣已经不是一个秘密,这在崇尚书法的年代可谓逆潮流而动。但就算是这样,也没人因此去诟病他,反而许多人当他在场时都避免去谈论笔法文墨,以免被误会是在讥讽他。沈哲子对此也不置可否,这反而成为他推广印刷术的理由。
归根到底,他已经有了被人网开一面、予以更多宽容的资格。毕竟书法只是一项技能而已,跟弹琴画画一样,世家子弟实在不擅长此道,也只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反正又不用靠这些技能去钻营求上进。不过沈哲子的书法也确实有长进,即便不刻意去练,也是能看了,但是限于交流圈子,还是只能敬陪末席了。差的不是笔力,而是能够将他反衬凸显出来的朋友。
沈哲子揉着眉心将早先得知的情况讲述一下,继而叹息道:“我等深入敌后非长久之计,百数人丁也难长久在京郊藏匿,需要赶紧想出策略动起来。唉,台中形势不知,我也实在难作决断啊。”
“什么?你、你还没有策略?你不知道怎么做,就长驱直入来此?”
纪友听到这话,眸子顿时瞪了起来。他是对沈哲子不乏盲目的信心,加之被沈哲子成竹在胸的态度给迷惑了,但当听到沈哲子说出实话来,是真的被吓了一大跳。
看到纪友这反应,沈哲子不免笑语道:“小声些,千万不要被别人听到。”
“你还笑得出来?”
纪友即便是笑,那也真是苦笑了。他们这一群人轻装简从长驱直入到京郊,外间到处都是叛军各部,根本没有一个确定的计划,居然还敢大言不惭要收复建康!
“已经在想,很快就会有眉目。”
沈哲子的想法有很多,但因为缺失最重要的台城情报,即便是有想法也不敢妄下定计。只有所有关节都摸透了,才好找准突破口迅速突击。况且他看似在弄险,但在临行前已经与留守统率东扬军的族叔沈默关于各种变数都做了推演,即便不能成事,也有足够的把握逃回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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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战事,最难得便是安详。入夜之后,实行宵禁的南城便陷入死寂的宁静。偶有一些夜中巡逻的兵丁,一边咒骂着兵尉长官过分苛刻,一边举着火把在街巷中漫无目的行走着。
“什么人!”
一名巡逻什长察觉到前方有动静,当即便手按刀柄大吼一声,其身后兵卒们也都纷纷拿起兵刃,慢慢往异动发出的地方行走去。
“闲事莫管!滚开!”
黑暗中一名彪形大汉疾步行出,一手持着环首刀,另一手则晃着一个铜锈军牌。这些兵士们未必识字,但对那军牌形状却不陌生,见状后心中便是一凛。
如今城防看似混乱,其实自有规律,城郊最外围乃是历阳军统率的宿卫防守,而在过了篱门之后,则是一部分乡勇编制成军作为游哨。再往里一层兵卒比一层要得重用的多,能有军牌的最起码都是大桁附近的守军。至于他们这些外围兵卒,连军牌都没有,只是昼夜更换军号以作分辨而已。
对方能出示军牌,可见来历不小,这些散兵们自然不敢再上前仔细询问,乖乖退到了另一个街巷口,避免发生冲突。过不多久,他们便看到几个身影中间挟持着似是妇人,那妇人还在挣扎着,口中发出稍显尖利的求饶声,旋即却被人捂住了嘴巴,很快就消失在了街巷另一端。
“这些该被油烹的伧子!”
那什长看到这一幕,便明白了对方定然是私闯民居去掳掠妇人以作宣泄,便恨恨骂道。他们这些散兵虽然屈服就事城中,但也都是京畿左近乡人,看到这一幕惨事自是愤恨难当,只是凭他们保命已经不易,也实在阻止不了这些惨事的发声。
“阿兄,方才那老卒可不是伧子口音啊!”
“这才最可恨!”
巡逻队一边咒骂着,一边渐行渐远。
徐肃等人用这手段接连躲开许多巡逻兵丁,无惊无险的回了职所。他们这个职所共有五百余人,龙溪卒主要集中在此。负责统领他们的兵尉本是宿卫一名军官,军禁也不甚严格。虽然深夜归来,但徐肃往兵尉怀内塞了一根分量不轻的金环扣,夜不归营的罪过也就揭过去不再提。
趁夜出门掳掠这种事,这些守军本就常做,甚至有人直接冲进乌衣巷内掳掠贵人女眷,只要不被抓住现行,那也都是小事。
因为担任着使命,徐肃心中半是兴奋,半是焦虑,一夜未眠都在思考该如何过到大桁对面去往台城传递消息。他们这些宿卫,各自都有守卫范围,严禁越界。徐肃所在的永清巷距离大桁还有一段距离,加上台城南面是一片空旷的无人区,屋舍都被拆除,徐肃虽然身手敏捷,也无高来高去的本领能轻松潜入台城去。
若是别的情况,徐肃也不至于太过心急,耐心等待机会就好。但是如今他家郎君便在城外,徐肃便不免有些急躁,希望能够快速传递消息让郎君做出权衡,或是抓紧行事,或是及早远离,多待一分,便多一分的危险。
一夜未眠,第二天巡逻时,徐肃精神未免有些不济。像他如今在宿卫中的地位,能够名正言顺渡过秦淮河的机会本就几乎没有。而想要再爬到高位去,第一要在护军府有留籍的原宿卫将尉,第二还要是丹阳良家,将家人都迁入台城留质。这两个条件,徐肃都不具备,自然也就难再往上怕去浑水摸鱼。
巡逻到驰道边上看到街道对面的南苑,徐肃心中一动,疾行上前捅了捅兵尉腰眼,而后示意对方望向南苑,眸中已经流露出不加掩饰的贪婪之色。兵尉也非什么善类,看到徐肃的眼神,便知他在想什么,这是打算做票大的,想要掳掠南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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