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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问,跟上了我!稍后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兴男公主亦换下了衫裙礼服,穿了一件右衽锦袍,外罩白纱披风,用以遮挡腰间的仪刀,还有靴筒里藏着的另一柄。如今已是盛夏,虽然天空阴云密集没有艳阳高照,但也是闷热得很。
行出不多远,公主额头上便沁出细密汗珠,这让她颇为气闷,回头对太子低吼道:“你快一些,怎么走得这么慢!”
“我下半日都在随大舅学《诗》,到现在还没传膳……”
太子苦着脸说道,但见阿姊秀目狰狞,不敢再争辩,连忙迈着小短腿快步跟上去。
“学《诗》?学《诗》能像父皇那样剿灭逆臣?能让我家鼎归江北?”
公主略显忿忿嘀咕一句,太子听到这话眉梢也是一扬,颇为振奋道:“阿姊说得对极啦!学《诗》本来就无用,我实在不想再随大舅进学!阿姊,你能不能帮我……”
“你休想!”
想到大舅庾亮那不苟言笑的样子,兴男公主心内也感犯怵,一如对母后的敬畏。不过,大舅对她而言则更想敬而远之。看到太子略有失落的神情,公主也觉不忍,她虽然不敢顶撞大舅,但给太子打打气还是可以做的:“你是储君,他是臣子,哪有君王畏惧臣子的道理!”
“可、可是……我若不听大舅教诲,母后又要训我……”
太子一脸苦色道,母后待他什么都好,唯独进学一桩非要让大舅亲自教导他。大舅秉性方正严厉,每每看到那副模样便让他心生凛然,稍有出错大舅便要去摸戒尺,则更让他心悸不已,又不敢向母后诉苦。
公主本身亦只是一个十岁女郎,听到这话后,心内纵有几分不满,但也实在无计可施。在她看来,太子虽然时常惹恼她,借母后之势来压她,但这终究是自家人的事情,因而有些不忿于大舅对太子太严厉的管教。
“唉,你这小子,真是蠢得让人不能省心。我教你一法,以后若再不想听大舅讲《诗》,就用热水敷了手脚脸颈扮病,母后见你烫得灼手,也不会让你再去听学。”
闷头走了片刻,公主才停下来,示意几名宫人远一些,然后才低声对太子说道。
“这法子可行?”
太子听到这话,眼中便露出灼灼神采,继而恍悟道:“难怪阿姊你每当做错事就时常要生病,原来是这么做!”
公主略有得意道:“我又不是时常做,偶尔为之。反正以后我都不在你家住,也用不到这法子。只是你要记住,不要让宫人、尤其是蔡嫫她们几个母后身边人知道,也不要常做。若这法子泄露了,我也不再帮你!”
太子闻言后连连点头:“阿姊你放心,我一定守住这秘密!”
“快行吧,天都要黑了!”
帮了幼弟一次,公主心情也开朗一些,看看天上阴云更浓,便又催促太子快行。
眼下苑中宫人不少都在公主宫内忙碌,因而苑内别处人迹便不多。至于入值的宿卫,则只能守在固定的位置,不能四处游弋以免冲撞了贵人。所以这姐弟二人并几名内侍宫人穿行过大半宫苑,遇到的人并不多。
“阿姊,我累啦,我不走啦!我要回去传膳,我饿啦!”
行了小半个时辰,太子已是累得叫苦不迭。而公主因为穿着太厚重,同样香汗淋漓,鬓发都贴在了粉颊上,听到太子的抱怨,她擦擦额上汗水:“我都没有叫累,你还敢说自己是男儿!”
“可是我真的好累……”太子神情颇委屈,既不愿承认自己不是男儿,又实在走不到了。
“你再忍耐一些,就快到了!你不是想要我房内投壶,待稍后回去,我就让你带走!”
公主也有些后悔,为了不太引人注目而徒步行来,早知道走得这么累、这么热,就该坐步辇过来。
天上飘起淅淅沥沥的雨点,宫人们连忙上前为两人遮雨,公主却一把将宫人推开,难得享受些许清凉驱散暑意。终于在行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后,目的地依稀在望,公主示意太子同往旁边小亭暂歇片刻。
一边接过团扇扇着风,公主一边叮嘱太子道:“父皇常常宿在西池,这里宿卫、供给规格都要超过母后宫,其他贵嫔、夫人常常以此讥笑母后,阿琉你稍后与我一同冲宫进去!一定要拿出气势,不要被宿卫拦下!”
“可、可是父皇在此啊……”
太子听说此行为此,肥嫩脸颊顿时皱起来。父皇待他们态度恰好与母后相反,对他严厉至极,待公主却疼爱有加。听闻要在父皇面前放肆,太子当即便心虚起来。
“那你就忍心见母后每天独自垂泪?阿琉,你是我家男儿,就该要有担当!今次我带你来一次,以后你要记得这般护住母后,不再受旁人欺侮!”
兴男公主秀眉一挑,难得语重心长的对太子说道。
“可、可是……阿姊,要是父皇真罚了我,你要帮我求情。还有……还有,除了投壶,你还要把青玉屏送我,我还要……”
太子已经决定行上一次,但难得有这机会可以敲诈一次公主,不免要狮子大开口。
“等我出了宫,那些器具你想要都搬走,我的新家里多得很!”
公主也豪迈道,继而将仪刀抽出来持在手中,眼见宫人们脸色一变要上前阻止,她将仪刀一横,轻喝道:“你们敢!阿琉,拔刀,我们冲!”
“冲啊!”
公主话音刚落,太子已经将仪刀抽了出来,握在手中大吼着冲向西池宫门。
“蠢小子,你是生怕人看不见你!”
公主一跺脚,连忙也往前跑追上太子,两人还未靠近宫门,已经有一队宿卫神色肃杀冲了出来拦在宫门前,待看到冲来这两人的面貌,那带队者脸色不禁一变,连忙示意众人收回兵刃,继而以军礼行道:“末将参见太子,参见丹阳公主!”
太子见这么多宿卫冲出来,心里已经生出些许怯意,手中高举的仪刀也垂了下来。兴男公主却不肯罢休,手持仪刀往前一推:“你们让开,我和太子要拜见父皇!”
宿卫将领听到这话,脸上顿时显露难色:“公主,陛下已经……”
“我不管,今天定要见到父皇!”
公主脸带威吓挥了挥仪刀,臂肘撞了撞太子,太子醒悟过来,同样扯着嗓子大吼道:“阿姊说得对,今天定要见到父皇!你们快退下!”
“不要废话!阿琉,我们冲!”
见宿卫们并无退避之意,公主喊了一声,旋即便握住仪刀胡乱劈砍着冲向宫门。太子见状,有样学样,也叫嚷着跟在公主身后往前冲。
如此一来,宿卫们顿时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阻拦。这两位殿下手中仪刀仅仅只是木质镶铜着漆的礼器而已,虽然伤不到人,但摆出这幅架势,谁又敢真的手持利器上前阻拦。于是宿卫们只能用身躯承受着仪刀的劈砍,连连后退,不多时便被两人冲进了宫墙内。
“阿琉,你往东面冲!”
进了西池之后,视野开阔起来,公主视线一扫,便拍拍太子肩膀吩咐一声。太子得了指点,亦是颇为豪迈,挥舞着仪刀大吼道:“谁敢拦我!”
趁着宿卫们阻拦太子的空挡,兴男公主撞开一人,从缺口里拔足飞奔,很快便冲到了一座偏殿前。殿内宫人见状,纷纷大惊失色,不知该怎么做。一个女声在殿内响起:“快,用步屏拦住公主!”
宫人们闻言,连忙拉起步屏,自殿中冲出来,用手中步屏层层叠叠将公主困在一个狭小空间内。公主左冲右突,只见到空间越来越狭小:“阿琉救我!”
太子正在宫墙下绕着圈的往外冲,听到这叫声,顿时红了眼:“放开我阿姊!”
一边大叫着,太子一边冲向公主被困的地方,但他一个几岁小童,又怎么能摆脱这么多宿卫,过了没多久,他也被步屏阻拦了下来。一通冲杀,这会儿他气力已经耗尽,仪刀也丢在了地上,趴在那步屏上颓然道:“阿姊,我救不了你啦……”
“宋姬,你快命人将我放开,我要见父皇!贱婢,你敢拦我!”
听到那层层步屏后公主气急败坏的吼叫声,廊下的宋姬神情变得纠结起来,同时又担心的望向殿中,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理。
少顷之后,殿内响起宫人询问声,宋姬连忙行入殿中,便看到皇帝靠在卧榻上已经睁开了眼睛,神情颇为倦怠:“外间何事喧闹?”
皇帝心情非常不悦,他近来伤痛加倍,夙夜难眠,只能缠绵榻上,在午后时浅睡片刻,却又很快被吵醒了。宋姬还未开口回禀,殿外已经响起兴男公主悲愤叫声:“父皇,你真的厌见兴男?我就要离宫嫁人了,你都不肯见我……”
皇帝在榻上听到这话,错愕片刻,而后又听到宋姬低语道:“太子与公主冲进门来,要见陛下,妾不敢做主,只用步屏阻拦在殿外……”
“朕的儿女,哈,朕……”
皇帝以手掩面,蓦地转过身去,继而双肩微微颤耸,瘦削身躯外的细丝中单浸出一片片血痕。
宋姬跪在榻下,不敢抬头,良久后才听到皇帝沙哑略带颤意的声音:“给朕更衣,我要见一见太子和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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