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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这个带着酒气的声音,江九未连忙藏到狭窄的储物间夹缝处,身体缩成一团,因恐惧而不住颤抖。
门外男人
的脚步声忽远忽近,带着酒醉独有的拖沓,怒声道:
“赶快给我滚出来!你吃我的,穿我的,真以为自己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吗?!”
江九未用手捂住了口鼻,不敢发声,满是灰尘的白皙手臂上满是青紫的痕迹,甚至带着几道被鞭子抽打留下的血痂。
痛骂了一会儿,那男人似乎也倦了,倒在家里唯一的床上,没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江九未松开遮住口鼻的手,急促地喘起了气,脸上浮现一种虚弱的苍白,颤抖起身,微微推开门,确认男人确已熟睡。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家里沾染泥污的冰箱前,打开一个小口,伸手从里面拿出了一块不知道放了多长时间的面包,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
再次回到储物间的角落里,她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一口一口细细地咀嚼着来之不易的食物,没有眼泪,只是一种习以为常的死寂。
黑天和白天没有什么区别。
那个男人不允许江九未出门,像是圈养金丝雀般把她锁在家里,只不过笼子用的不是金银细软,而是锈铁棍棒。
就算他不锁门,又能怎样呢?
江九未也不想出去,毕竟在这片街道,自己这个年龄的孤身女孩会经历所有可能经历的坏事。
她名义上的那个“父亲”偶尔也会有点善意,到街区中买几个快过期的面包或临近腐烂的水果带回来,面前维持这个女孩的生存。
让她能够继续作为发泄他痛苦的存在。
那时候江九未没有想过什么是希望,因为她的光早已熄灭了,只剩下储物间里深沉的黑暗。
有一天那男人没有回来。江九未习惯了他的花天酒地、夜不归宿,倒也没当回事。
可在之后的几天里,那男人仿佛人间蒸发般,在这个世界上销声匿迹。
肢体上的苦痛逐渐消失,江九未的生活终于不再那么窒息了,可她开始恐惧。
家里的食物不够了。
前两天江九未还本分的吃着面包,到后来实在饿得受不了,把那些“父亲”给自己留的好食物给吃了。
做完这一切的她,已经做好了被打得濒死的准备。
可那人似乎永远不会回来了。
自己要离开这里吗?
离开这里又能去哪呢?
她坐在地板上,看着面前的门,眼神空洞又迷茫。此时的江九未稚嫩与怯懦并存,却很清楚一点——
如果自己留在这里,一定会成为一具饿毙的尸骸。
她笨手笨脚地转来一个质地坚硬的纸箱,细致叠好,放到窗户地下,试探着踩了踩。
这里的小偷也知道这座屋子代表着贫穷,都没有前来行窃的打算。
时间长了,“父亲”就拆了窗户外防盗作用的铁栅栏,估计是卖了买酒,继续着他在赌馆的“事业”。
江九未拿了个老旧的布袋,往里面装好剩下的食物,费力地爬到箱子上,勉强够到窗户把手。
窗子打开,门外的寒风扑面而来。
她瑟缩着身形,深吸一口气,先把食物丢了出去,又轻盈一跳,不算平稳地落到了屋子外的沙石地上,微一踉跄。
与寻常地区不同的是,这条街区白天很空荡,晚上却是人满为患。
此时正值中午,晚上游逛的闲人此刻大概都沉浸在醉梦中。
江九未觉得这是好事,因为就她现在的身体条件,随便一个居心叵测的成年人就能把自己掳走,让自己重新回到地狱。
她转过头,望向街角。这里的房屋都刷着灰色的干漆,上面有不少刻画上去的污言秽语,似乎要宣泄对现实生活的苦闷。
江九未把着墙壁,不断前行,不知道去到那里,只知道不能停下。
她害怕死亡。
江九未更小的时候见过无数鲜活的生命消逝在自己面前,他们的眼睛或许曾经闪烁过灵魂的火光,却在死亡时空洞如井。
她不想变成那样。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错过了多少个门牌,她面前的景象依旧是荒芜的街道。
她近乎麻木地潜行着,意识中的寒冷感觉越来越模糊,似乎随时要栽倒到地面上。
江九未咬了一下舌头,利用尖锐的刺痛唤回了一部分神智——她看到远处有火光。
她要过去。
白嫩的脚趾被粗粝布鞋磨破,凌乱的衣裙被寒风撕扯。她心中只有一个信念:
我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
或许是上帝终于眷顾了这片街巷,又或许只是恶魔偶然的慈悲。
她遇到了一伙小孩,他们正围在火堆旁取暖。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江九未再度醒来。
江九未感觉到身下床铺的干燥触感,像是习惯了什么般弹起身,瑟缩到角落里,怯懦着抬眼望向面前的人。
那是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太婆,身上穿着保姆似的围裙,一双手厚实而有力,似乎从事过重度的体力劳动。
老人笑了笑,点点江九未,说:“小姑娘,你是被我的娃子们带来这里的,你家在哪啊…怎么一个人累昏在街上了?”
江九未犹豫了一阵,嗫嚅道:“我没有家。”
老太婆似乎料想到这个答案,目露怜悯,伸手刚想摸摸她的头,却被江九未颤着身躲开了。
老人也没有在意她的过度警戒,转而微笑道:
“小丫头,你就留在我这吧。这都是和你一样的娃子…没家…没亲人。”
她语气顿了下,目光温和,继续说:
“如果你不介意,你倒是可以把我们当做亲人。”
老太婆带着江九未吃了些东西,换了身更干净厚实些的衣服,便带着她去见了把她带回来的孩子们。
这些小孩子脸上的神情与江九未如出一辙,怯懦而阴翳,似乎都刚从地狱的血盆大口中爬出,身上难免沾染了那种绝望。
江九未目光扫过那一排孩子,见到他们身上或多或少的残疾,心下一惊,忐忑道:
“他们的伤…”
“是那群混蛋弄得…”
老太婆把目光投向窗外,用一种沧桑而深沉的语气,轻叹道,
“这片街区…烂透了。”
跟着老太婆生活,需要自己动手的时候不多。
这位老者有着超乎这个年纪的耐心和细致,可以紧锣密鼓地安排好孩子们一天的行程——当然,包括课程。
老人会教他们语文和数学,用深入浅出的方式帮助这群身世悲惨的孩子们认知这个世界。
他们的住所是一座废弃的教堂,除却用于上课和林妈居住的礼拜庭外,空间还是很大的,却没有什么隔断。
老人和孩子们把四周居民楼里废弃的面部算作床垫,倒也叠出了几十张像模像样的床,勉强能让这些人有个舒适的环境。
这片街区很贫瘠,那老人也没有多么富有。
手头的积蓄花完,万般无奈之下,老者让孩子们去捡一些废弃物,在附近的小工厂卖掉,获得维持生活所需的金钱与物资。
一开始还能勉强维持收支平衡,到后来值钱的废品越来越少,他们也只能扩大搜索范围,却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她就是这样被外出搜寻的孩子们救回来的。
这群孩子大多身世相似——不幸投身一个不存在爱的家庭,机缘巧合之下孤身流浪。
但有一个孩子令她额外印象深刻,那孩子坚持着用灰尘盖住脸面,似乎颇为惧怕别人认出他的身份。
江九未偶然瞥见过那男孩的神色,眉宇阴沉,神情狠厉,像是一只还没有长大的小狼崽,似乎背负着什么深切的仇恨。
所有人话都很少,只有在老太婆身前才会有一些欢笑。这位老者没有透露姓名,大家都叫她林妈。
林妈有着极为丰厚的学识,上到天文地理,下到语言历史,几乎无所不通。
江九未当时还没有明确“地位”的概念,却隐约间清楚,像林妈这样的人不应该和她们在一起。
不应该死在这片充斥着阴暗和腐烂气息的街区。
平静的生活就像波澜不惊的水面,稍有落日坠入,便会掀起无边涟漪。
那是个夜晚,江九未习惯性失眠,正坐在离窗子最近的地方看月亮。
皎白的月色像弯折的银勺,看上去就透着丝丝凉意。
江九未蜷曲起腿,转而躺在长椅上,思考着今天的发生的事,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嘈杂声响,似乎有一队人马赶往教堂的方向。
江九未皱起眉头,从沙发上坐起身,走到窗边往外探看。
这里的建筑并非全封闭的。因此可以清晰的看到那队人马奔驰而过,车辆呼啸,尘土飞扬,显然是一伙武装人员,甚至可能是某种罪犯团伙。
江九未心里莫名涌起不详的预感。
她打开房门走下楼梯,径直朝林妈所住的礼拜庭跑去。
这条路线是江九未常走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然而当她站在门前,伸出手握住门把手时,却怔住了。
一向不关门的林妈竟然紧锁着房门。
心中莫名的慌张驱使她使劲拍打铁门,她高喊着:“林妈?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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