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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得意忘形地将茶喝完,又给他续上一杯后,陈朝颜才适时的转入正题道:“你刚才说白玉四耳彝炉失窃后,姜坤并没有报案,你有问过他原因吗?”
“问过。”一口将茶喝完,让她再添一杯后,陵游舒坦地往椅子中一靠,“他说白玉四耳彝炉来路不明,若去报案,家中其余珍藏恐怕也保不住,便自认了倒霉。”
陈朝颜问:“怎么个来路不明法?”
陵游道:“这些做盗贼的,偷抢劫掠来贵重物品后,都会拿到黑市去变卖。像姜坤这样的豪绅,或是一些官员,在黑市淘回这些宝物后,就会藏起来私下赏玩。白玉四耳彝炉是一清大师送给姚太傅八十大寿的贺礼,品质不凡。姜坤虽然只是津义县的豪绅,眼界还是有的。将白玉四耳彝炉买下后,他肯定也打听过一番。知道是姚太傅转送给伍大业的物件,肯定会好好藏起来。”
“伍大业既然查到过白玉四耳彝炉落在姜坤手里,姜坤说被盗后,他就没有想过报案吗?”陈朝颜不解地问。
“不是他不想报案,而是他不能报案。”陵游解释道,“他是郡守,他要报案,津义县的知县必然不敢敷衍。只是要查白玉四耳彝炉,就要查黑市。各郡各县有多少个黑市?他要起了这个头,那还不得所有黑市都查一遍?大魏朝廷与地方大小官员合计起来,得有上万了吧?这上万的官员,哪个敢保证自己从来没有到黑市买过东西?”
陈朝颜啧一声,“赏宝会上被盗的宝物那么多,都是从黑市上买的?”
陵游慢悠悠地说道:“对呀,从黑市买的全被盗了,不是黑市上买的,一个也没有被盗。按姜坤的说法,那些盗宝贼是拿准了他们不敢报案的心理,才这样有恃无恐。”
“一个赏宝会,有过半的宝物都是从黑市上买来的,赏宝会外的防控必然很严。就这样,宝物还能被盗,不用想,也知道是出了内贼。”陵朝颜将赵娘子和姜坤的案宗拿出来,相继翻到白玉四耳彝炉在赏宝会上失窃的口供,看着两人联手将黑市宝物盗出赏宝会,随后利用驮运铁矿石的马帮将这些宝物偷运到卢阳郡的过程,淡声道,“参加赏宝会的那些人,就没有丝毫的怀疑吗?”
“有,不过谁也没有怀疑到姜坤身上。”说到这儿,陵游似才想起来一般,嘿嘿笑两声后,说道,“到津义县的第二日,也就是在我问完姜坤白玉四耳彝炉失踪过程后,王达告诉我,白玉四耳彝炉失窃的时候,马淮的父亲也正好在津义县。”
陈朝颜看向他。
“他想将我往错误的方向引,我当然要全力配合他。”陵游眉飞色舞道,“你还别说,那几日他带着我,还真找出来不少白玉四耳彝炉就是马淮父亲勾结一帮泼皮盗窃的证据,甚至还有两个靠给马淮父亲卖药材为生的百姓出来作证。”
“他都这么尽心尽力地欺骗我了,我肯定要努力地配合他,对吧?”
“可惜呀,我本来还想看他能骗我到什么程度呢,结果你们动作太快,才不到五日,就把王夫人、赵娘子以及那些商户等人全抓起来了。”
“他收到消息的时候,我本来想装作不知道,让他继续演下去。谁知道他那么绷不住,竟向我投毒了。投毒就投毒吧,他竟然还想逃。那我肯定装不下去了呀,所以只能将他和姜坤一块儿绑着带回来了。”
“不过在回来之前,我有特意带姜坤去参加赏宝会的各人家走了一圈,让他亲口跟人解释了宝物失窃的过程。”
陵游颇是落寞地说道:“可惜呀,还以为他们知道真相后,会冲过来揍他一顿呢。结果,没一个揍的。”
月见鄙夷的哼一声。
陈朝颜怕他们两个又吵起来,迅速‘宽慰’他两句后,总算明白了王达得知卢阳郡的事情而没有逃跑的原因了。
疑惑解决了,接下来就是翻看各人的案宗以及对应的证据。
周忠才被害案,应该说私采铁矿案在卢阳郡的涉案人员,全部加起来有近两百之数。这近两百之数的案宗,直到谢玄给的三日期限快要结束时,陈朝颜才全部看完。
看着陵游、重楼等人将案宗与证物全部搬走,陈朝颜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中许久都没有动。
直到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散去,月见过来请她到睦元堂去用饭,陈朝颜才敛回一丝神思,“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月见担忧地看着她,“陈姑娘……”
“我没事。”陈朝颜打断她的话,“连看几日案宗,有些累了,歇息一会儿就好。”
“那我留在这里陪着陈姑娘。”月见说。
“不用,你去吃饭吧。”见她还要再劝,陈朝颜干脆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那好吧。”月见知趣地退出去。
陈朝颜又坐一会儿后,起身出了摘星楼,慢慢地朝着后花园走去。
天虽然黑了,但属于夏日的燥热却还没有散去。陈朝颜吹拂着烫人的夜风,才绕着花园走了半圈,便停下了脚步。
冯守道本不想打扰她深思,但见她已经发现了他,只好快几步走过来,客套地说道:“案子破了,应该高兴才对,怎么陈姑娘反倒心事重重起来了?”
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知道她不该开口,但陈朝颜在斟酌了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些商户的家人,冯大人打算怎么处置?”
冯守道毫不犹豫地说道:“自然是按大魏律令,一等亲族处于绞刑,二等亲族罚没为官奴婢,三等亲族流放三千里等。”
陈朝颜不太清楚地问道:“一等亲族、二等亲族是指?”
冯守道颇是诧异地看她两眼后,答道:“一等亲族指正犯的父与子;二等亲族指正犯的母亲、女儿、妻妾、祖孙、兄弟姐妹、奴仆等;三等亲族嘛,就是指伯妗、叔婶、子侄了。”
陈朝颜试探道:“这些亲族中,年幼孩童与半百老人,也要同罪论处吗?”
冯守道本来想说一句她这么不了解大魏律令,以往都是如何断案的,但话到嘴边,猛然想起谢玄曾说他不如文奎的话,赶紧闭住嘴,改话道:“常说谋反诛九族,不过是私下往来的气话。用到官书上,则是断不能说的。”
“就如陈姑娘所问的话,按大魏律令早有明确规定:一等亲族未满十六,可以降罪一等,罚为官奴婢。年过八十,则可免罚。二等亲族,如已经定亲,也可免罚。或年过六十,亦能免罚。三等亲族,如能申诉与正犯早不同家共财,则可带着家财流放。”
“如来是这样。”陈朝颜稍稍松下一口气。
冯守道到底没有忍住,在随她走两步后,还是问道:“陈姑娘原本以为会如何处置?”
陈姑娘坦然道:“我以为不论亲疏,也不论大小,全都要被砍头。”
那些商户的家中,不乏才几个月或是几岁的婴、幼.童和年过半百的老人。看着他们的名字一个不落的被写在那些案宗里,陈朝颜承认,她有那么一刻感到很愤怒,愤怒这个万恶的皇权社会,愤怒她只能愤怒,而无力更改。
现在的结果,虽然还是不尽如人意,但已经在她的接受范围内了。
冯守道听到她的话,忍不住笑了。
笑过后,快速朝四周看上一眼,确定月见等人都不在后,不由轻咳两声,问道:“卢阳郡的事结束,王爷不久应该就要回京了,不知陈姑娘有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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