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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青年登基,少年时代并没有受过完整的帝王教育和历练,对朝廷的制度所知甚少。钱太冲提出的建议看似美好,但是对他来说却是充满了不确定的风险性。虽然钱太冲使用了一个旧制度名称市舶司,但是“海贸”的陌生感依旧使得他下意识的产生了恐惧感。
看到皇帝犹豫不觉,钱太冲知道这样的大事不可能凭他一言决断。少不得还要经过廷议。好在乐先生和他说过,朝野各路大佬支持搞“髡务”的人并不少。
当即他又道:“微臣已将此事写成节略,请皇上过目。”当下从怀中取出一个厚厚的折子呈上。
御前太监忙接过折子放在御书案上。钱太冲又道:“若皇上依臣所请,臣欲奉郑氏并麾下将士、船只、资产迁往上海,为朝廷当原广州三十六行之差。”
三十六行就是广州过去的代理洋商贸易的三十六家牙商。担任海商牙商固然获利丰厚,可以富可敌国,但是牙商本身亦需要雄厚的资金和丰富的贸易渠道方能胜任。
以郑森集团的实力来说,担任海商牙商并非难事。一旦得到了户部牙帖,便成了有朝廷光环加持的“皇商”。况且郑森本人又是实打实的世袭武官,两者加持,上海县岂不就是郑家之天下!
皇帝微微颔首,的确,以郑家过往的历史来说,这的确是个能让他们充分发挥长处的办法。他们继续留在漳泉,几乎毫无用处。沈犹龙在奏折中禀说漳州湾内原郑家各股势力,彼此水火不容,对髡贼毫无牵制,反倒争相与髡贼贸易。
既然他们愿意迁出亦非坏事。崇祯心想,且不论最后在上海设口岸建市舶司之事能不能成,郑森集团只要到了上海就全凭朝廷拿捏。远不象在福建那般天高皇帝远,听调不听宣。虽说郑家今非昔比,至少郑家依旧有一支朝廷没有的大型船队和几千人马??还不用朝廷发饷。单纯用来拱卫江南亦有用处。
当下道:“爱卿拳拳之心可嘉。奏请上海设市舶之事,朝廷自有处置。郑氏愿迁上海,朝廷欢迎之至。到时朕下旨地方,自有妥善安排。”
“谢皇上。”钱太冲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赶紧跪下磕头。虽然设市舶司一事并未得到应承,但是允郑家北迁上海,说明皇帝对郑家十分之看重。
上海虽不过是松江府之下一县,却是南直腹心之地,距离南京更是近在咫尺,若无充分的信任,皇帝是不可能让郑家这样原本半独立性质的海商集团迁到上海的。
对钱太冲来说,只有得到皇帝的信任才是成就事业的关键。尤其是眼下“主少国疑”的郑家,若无朝廷庇护扶持,自己又无诸葛孔明之才,想要复兴郑氏就是无本之木!
现在,皇帝已经充分表达了他对郑家,不,是对自己的信任!郑家到底是忠是奸,皇帝未必清楚,全是看他的言行才下得结论。
思量至此,在感激涕零的同时,钱太冲亦不免飘飘然起来。
“……至于你,公忠国体,甚为可嘉!”皇帝道,“朕有心要提拔你。你的本职是漳州海防同知衙门检校,这样,暂委你为海防同知衙门知事。专任安平海防事宜。”
“谢皇上隆恩!”同知衙门的检校虽是“官”,却是没有品级的“未入流”,知事却是正九品的官员。而且“专任安平海防”。虽说他原本也极少去漳州海防衙门当差,多在安平等地活动,但是现在有了这个头衔,在安平的活动名愈发正言顺。
“你暂且不要离开京师。”皇帝继续道。
“微臣知道。”钱太冲一阵狂喜:这是还要继续召对的意思!
从前两次召对看,皇上对自己颇为满意。若接下来召对得体,市舶司的事情又能顺利办下来,便是“检在帝心”,前途不可估量了。
虽说他不过是个捐纳来得国子监监生,但是现在国事日蹙,朝廷用人亦渐渐不拘一格。孙元化不过区区一个举人,入仕不过十多年,现在已经是正儿八经的挂兵部侍郎衔的登莱巡抚了。
他自问才华并不比孙元化差,无非是孙元化有好岳父,又利用了些髡贼的关系,才能青云直上。他虽没有个好岳父,但是和髡贼打交道可比孙元化多得多。朝廷若是真得兴办髡务,自己就是头等的人才,搞不好用不了十年,自己亦能做到一方大员……
怀着这样灼热的心思钱太冲从宫里头被锦衣卫送回会馆,当晚“乐先生”又一次飘然而至。一来便连声“恭喜”。
钱太冲心中讶异,心道这乐先生不知是什么来头,他今日与皇上的奏对,到晚间此人便全都知晓了。
乐先生先是恭喜了他的“升官”,又对他提出的开上海为口岸一事赞誉有加。并言声自己一定为之尽力,争取让朝廷通过此事。
“说来学生正担忧此事。”钱太冲不是三岁小孩,亦非初入官场。深知朝廷的弊病。但凡朝廷有重大的举措,往往会拖沓数月,议而不决,皇上举棋不定,许多官员出于各种目的,总会百般反对阻挠。
“先生忧虑的是。”乐先生点头,“此事的确不易办。不过,朝中有识之士甚多,我家老爷暗中加以联络,在朝中形成舆论,自然事半功倍。”
“你家老爷是哪一位……”钱太冲不禁十分好奇。
乐先生微微一笑,并不答话。钱太冲知道自己问得冒昧了,
“这且不论,”乐先生道,“上海的情形,你可知一二?”
“略有所知。”
钱太冲这些年相当于郑森家的“宰相”,大小事务事无巨细样样都要经手。对上海的情形自然知道一些。
“听说上海有缙绅联合举办了一家大船行,名为招商行。专司北洋各处航线。生意做得十分火红。”
“你可知道这家招商局的股东是何许人也?”
“不用问,自然有髡贼。”
“是了,”乐先生抚掌道,“除了髡贼呢?”
“据闻是崇明沈廷扬。此人我略知一二,他家原就是上海的沙船帮帮主,麾下沙船数百只,专走南北洋贸易。”
“不止他。”
“江南缙绅,大约有许多参股的,不足为奇。”
“先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乐先生摇头道,“这江南缙绅四个字,可不是‘不足为奇’四个字可以一笔带过的。”
这话激起了钱太冲的好奇心,问道:“还有哪里的大佬?”
“实话告诉你吧,招商局的第三大股,多是复社诸公。”
“复社?!”这下钱太冲目瞪口呆了,纵然他这些年一直在漳泉一带活动,也知道复社这个团体。知道张溥等人的大名。
“他们,怎么会与髡贼混到一起去了?”钱太冲不由得张皇起来。若是髡贼在江南有复社撑腰,就算在上海设了市舶司,只怕也没有半点生意可以做。遑论“每年二十万两”的税收了。
“这,这便如何是好?”
“莫要慌张。”乐先生先定了他的心思,“天如与髡贼合作,原本亦是虚与委蛇。如今髡贼狼子野心暴露无遗,天如亦欲除之。只是这跨海经商之事……”他说着,似笑非笑的望着钱太冲。
“是!是!只要朝廷恩准上海开埠,学生自当尽力!”钱太冲明白他的意思,当即应承道,“只是不知这开埠之事,朝廷能否应允。”
“此事倒是不必太担心。”乐先生道,“朝野持‘师髡技攘髡’之议的大佬甚多。何况天如亦有此论。有他助力,可谓事半功倍!”
“是,是,全赖尊翁谋划!”钱太冲赶紧拍上马屁。
乐先生珍重其事道:“先生谬赞了!天下但凡有见识的,皆知我华夏非是流寇,亦非东虏,乃是髡贼!朝野诸公怎能不知道这里头的要害?只是髡贼船坚炮利,天下又是多事之秋,只能徐徐图之。”
“是,是,学生佩服!”
乐先生打量了一番钱太冲,道:“先生熟悉髡情,将来必是办理髡务的能员,前途不可估量!”
“学生惭愧。”
乐先生又是一笑,低声道:“还有一事,我这厢里与你说。办与不办,都在于你……”
“不知何事?”
“天如正谋划挹斋复相之事,此事颇为棘手。若是先生在这个节骨眼上帮衬天如一把,想来天如必当领情,大约挹斋亦要谢郑家。”
“不知道棘手在何处……”钱太冲一时没明白过来,话音未落才恍然大悟,暗骂自己“蠢笨”,赶紧道,“这是小事,只是学生与天如素不相识……”
“这是我的一张名帖,你拿着去苏州便是。”乐先生从袖中取出名帖,“你的事,他大体都知道。只要将这名帖投上,自然会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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