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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夫人们稳稳坐在台下,神情或满意或犹豫,甚至还有已经几位说做就做的实干派,已经和自己中意的亲家搭上了线,正低着头小声交谈。
按理来说,一场宴会的坐席是固定的,就算彼此都有意向,也难以在未结束时与从前不过是点头之交,甚至于压根没说过几句话的人熟络起来,但作为东道主,云王妃简直将自己的聪明才智发挥到了极点:
公子小姐们不过是在左右分席而坐,各家的当家夫人却是特意单独辟出一片地方,把所有人的位置全都安排了过去,甚至还特意在其中安排了不少空闲的席位,要是有意,只要稍微暗示对方一番,便可各自找个理由起身出去走一圈,再回来的时候单独挑两个临近的座位就是。
其实不离开也无所谓——反正大家都心知肚明,再加上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宴会正中得到表演人吸引,就是直接换个座位也没什么影响。
眼瞧着夫人们之间的融洽气氛,没准过了今日,再等上那么一段时间,京中就要多定出几桩姻缘来。
毕竟这春日宴每年都会由云王妃牵头办一场,而能拿到拜帖的人,也全是她自个亲自过目了,确定人品学识都能到达及格线才给这么一个机会的人。
对于背靠皇室的云王妃,鲜少有人敢欺瞒自家孩子做过的事,当家主母们自然也放心。
要知道,云王妃本人也不是个善茬啊——当初就有那么一户人家,起了歪心思,瞒下了自个儿子的真实情况,让嫁过去的小姐吃了好大苦头。
在知道真相后,云王妃一点也没忍着,直接带上了府军,压着对方签下和离书,将那小姐解救出来不说,后头更是亲自做媒,让小姐风风光光地再嫁了。
至于那户大胆包天的人家么……那几日正好和元后忌日撞上,皇帝一如既往地心情差到了极点,而云王进宫去找他下了局棋,出来的时候怀里就揣着刚写好的圣旨,直接把人全赶到了苦寒之地去。
从好不容易刚混成京官,到恐怕再也回不了京城的县令,谁见了都得唏嘘不已。
你说你好好儿的耍这点小聪明做什么?
可惜何芊蔚对这些事不怎么关心,毕竟她只是在宫中待久了无聊,跑出来放松一会的。
暂且不提回去后,陈嬷嬷怒其不争的心情,至少现在的何芊蔚只是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看着其他人的热闹。
宴会上倒也没有每个人都做了表演,最起码萧载阳与何芊蔚就全程置身事外。
萧载阳自然不必说,这位可是出生就直接被封作太子的主,被皇帝宠得路都不会走的时候,就抱着玉玺玩儿,甚至还失手将其砸了不知道多少次。
连皇帝都没让他在什么宴会上露过一手,要是人家自己不愿意,谁会吃饱了撑的想不开多嘴。
至于何芊蔚,虽然表面看来,这位只占着一个大将军孤女的好像没什么显赫的背景,然而当初林清妍用下半生敲的那一记警钟可是长鸣至今。
既然惹不起,那还是有多远躲多远的好。
是以所有人都默契地忽略了上头两个适龄却没婚约的,只各自将注意力放在了其他人身上——虽然多半是装的。
当今膝下仅有一子,而萧载阳正妃的位置,只要能坐稳,就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国母,但凡家中有个女儿的人家都得馋;假若家中有的是儿子,那就自然会盯上何芊蔚,毕竟只要能把她娶进门,就能通过这条线搭上两人帝皇,稳赚不赔的买卖。
这也是何芊蔚对婚事没什么期待的原因。
她又不是话本子里心思单纯、一遇到情爱就晕了头的深闺小姐,这么多书读下来,要还是对自己这个香饽饽的身份没什么自觉,干脆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毕竟何修竹夫妇虽然都是武将,却都是在官场和不少奸臣斗智斗勇过的,何家的门楣可禁不起她一个人犯蠢带来的负面影响。
想着,何芊蔚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又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比起京城与皇宫的勾心斗角,她果然还是更喜欢民风质朴的宛城。
要不然将来还是嫁回去好了,顺便也还能当上一直惦记着的军师,让匈奴人瞧瞧何家人的本事。
旁边的萧载阳本来就对春日宴没什么兴趣,纯粹是因为何芊蔚才会来这么一躺,早就百般聊赖起来,如今见她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心中便立刻升起了打道回府的打算。
正当何芊蔚畅想自己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英姿,萧载阳思虑着扬长离去的时候,最后一位有意表演才艺的贵女登场了。
能在最后才出场,要么是身份低微不敢轻易与其他人争抢,要么是刻意想演一出压轴好戏,而就这抱着琵琶、脸上带着自信笑意的小姐显然是后一种。
不管最后她究竟表现如何,起码现在,其他人的注意力都或多或少地被吸引住,连何芊蔚也跟着打住了脑内幻想,跟着大家的目光看过来。
萧载阳自然紧随其后。
万众瞩目下,那小姐低头借助琵琶随便弹出几个音节,其他响动随着这几节音符也慢慢归于沉寂,然后才是一首完整的的曲子。
香山居士有诗云,“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而眼下的这一首曲子或许达不到如此境地,却同样有着玉珠走盘的音色,在流水归入大海的旅程中奏响了乐章。
琵琶分文曲、文曲以及文武曲,三者各有千秋,侧重也各不相同。
如看重右手演奏技巧与力量的武曲,格调雄壮慷慨,以叙事为主,气势宏大;文曲则强调左手技巧的表达,格调细腻,主要用来抒发情感。
至于文武曲,则是结合了两者的特点。
这小姐弹的便是文曲。
琵琶的音色清澈而明亮,再加上演奏人的技巧,此曲宛若天上才有的仙音,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何芊蔚学的是古筝,对琵琶并无涉猎,但即便是大字不识的白丁,也能从音乐中得到感悟,她发自内心地在心中为这一首曲子打了甲等。
如果要让何芊蔚从今晚琳琅满目的节目中选出一个最满意的,她一定会说出这首曲子。
纵观全场,几乎所有人都露出了不忍的表情,主座上的云王妃更是神色带着几分悲戚。
待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场中一时没人任何声响,直到云王妃率先从情绪中脱离出来,说了个好字,此批彼伏的夸赞声也逐一响起。
何芊蔚也混在其中,只有萧载阳是个例外。
太子殿下平日里一心向学,就没借助自己显赫的身份享受过什么美人膝温柔乡,更何况他这些年来偶尔还会被皇帝扔到巡城御史里头,跟着把全京城的青楼走了个便,抓了不知道多少偷偷溜来狎妓的官员,反而对琵琶曲有种莫名的……嗯,厌恶。
当然,对事不对人,萧载阳把自己的情绪藏得很好,甚至随便拍了拍掌。
那小姐等到赞扬声停歇下来,才慢悠悠地将琵琶抱在怀中,施施然行了一礼,道:“臣女柳欢颜,此曲为年前随家母省亲,在路途中遇到流民时所做,还望太子殿下指点一二。”
这话说得明明白白又占了大义,大部分时候脾气都还不错的萧载阳也就顺着随便说了几句。
何芊蔚在旁边躲着偷笑。
对于萧载阳不怎么喜欢琵琶曲的事儿,她自然知道,不想也猜到刚才这人必然压根儿就没听,别看眼下说得头头是道,恐怕只不过是随便翻出几句话用来敷衍。
还不如让我来呢,包管说得天花乱坠,她心想。
然而何芊蔚这头正幸灾乐祸,俏脸微红着听完了萧载阳点评的柳欢颜却突然发难。
“何姑娘为何发笑?欢颜自知技不如人,却也是用了心的,谁知竟要被如此对待。”
被抓包的何芊蔚嘴角僵住,迅速收起笑容。
她隐晦地登了萧载阳一眼,被心知肚明的对方回敬了个转瞬即逝的浅笑。
眼下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和萧载阳算账,何芊蔚只好看向下头的柳欢颜。
她自知理亏,一人做事一人当地认下了这份敌意,连声道着歉,顺便又夸了好半天。
谁知柳欢颜脸色一点也没有变好,反而越来越差,到最后竟然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
“流民备受苦难折磨,欢颜自知无能为力,只能以琴音抒发一腔悲痛之情,何姑娘父母一意孤行,挑起战事,却还能以此为乐,实在是令人齿寒!”
柳欢颜说着说着,反而语气越来越激烈,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这下何芊蔚也没心情道歉了。
萧载阳反应最快,趁何芊蔚还在笑话这段话,立刻就将手边的茶盏摔出去,瓷器碎裂的脆响随着四溅的残骸四处炸开。
“柳小姐慎言。”他冷冷道,“何、江二位将军为国捐局,孤深感悲痛,可不会让黄泉之下的忠将平白受辱。”
何芊蔚也把息事宁人的态度收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着桌面,语气反而冷静得很:“那一声笑是我的不对,但柳姑娘若是想顺杆子往上爬,无理取闹一番,最好还是赶紧闭嘴的好。”
其他人也没想到事情会这般发展,一时间都噤若寒蝉,连云王妃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反而柳欢颜倒是不受影响,甚至神色中有几分自信:“当年若非何将军穷追不舍,战事早该结束,又怎么会持续这么久?”
何修竹驻守宛城时,为了扫清障碍,曾经率兵多次深入边陲,逼得匈奴人的防线不断往后撤退,彻底保证了宛城周边的安全。
也正因为他强硬的手段,匈奴人怀恨在心,一直坚持不懈地骚扰宛城。
在场这么多人,恐怕没有比何芊蔚更明白宛城相关之事的,她听见这话只是反问道:“照柳小姐看来,家父当年是不是该主动求和,争取与匈奴和平相处?”
“自然如此!”柳欢颜挺起胸膛。
“圣人有言,国虽大,好战必亡,俗语也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若是一直这般抓着不放,又如何能真正得到和平?”
哦,原来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不仅从没上过战场,更是对匈奴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的蠢货。
启国自先帝时便重文轻武,当今登基这么多年来也不过是稍有改善,何芊蔚平时也没少看见这样的论调,只是没人跑到她面前说些欠揍的话。
占着地利,何芊蔚扫视一圈,发现不少人虽然不敢说话,脸上却有着几分认同。
她心想,若京城这些养尊处优的混账都是这副德行,也难怪当年父亲会主动请缨,跑到宛城去了。
实在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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