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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嗡”的一下失去了意识,木谦从百米高空砸进了瀑布下面翻滚咆哮的水中,随后,他全身脱力地随着水流向远方飘去。百米的高度对于乱域中那些强大的生命体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但木谦却没有这样的实力。
不过被砸得头晕目眩的情景,木谦已经非常熟悉了。自从来到乱域,他几乎一直都处于这样的状态:不停地被各种各样的外星生命蹂躏、不停地受伤、不停地脑震荡。所以,他也因此学到了一些技巧,拥有了一些应变能力。
在这种情况下,尽快恢复清醒的意识,努力保持冷静的情绪是最重要的。随波逐流的木谦,把自己的全身放松,在保证平稳的体内气息流转的同时,他把自己想象成一条鱼,融入到那些包裹着他的急湍的暗流中。
就这样飘流了一会儿,木谦先是把自己从晕眩的意识状态中拯救了出来,接着他又恢复了对自己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的掌控权。于是在手脚划动间,木谦脱离了暗流,浮出了水面。
“我没摔死吗?可那个老年野蛮人去哪里了?”呼吸了一口空气之后,木谦的脑力也开始运转起来。
“找不到野蛮人,那这个游戏岂不是没有结果?”木谦很快就想清楚了自己要做什么。于是,他不顾自己支离破碎身体上的严重伤势,开始在河水里搜寻起来。
一次次地下潜,一次次地浮出水面,木谦很快便精疲力尽,但在这样宽阔流动的河水中,要想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当面对死亡的时候,木谦有时候可以淡然处之,因为他知道这就是他的命。但眼下这样似乎有一点点希望,却又完全抓不着的感觉才是最折磨人的,木谦很快就变得非常急躁,在水中的游动也越来越无力。
“当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也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木谦从来不信这样的屁话,他只是觉得命运看他很不爽,而他看命运同样也很不爽,仅此而已。
在记忆里,木谦从来就没有过好运。在地球上,他努力、勤恳,得到的却并不能与他的付出相对等;来到乱域后,他卑微如蝼蚁,生命、价值、梦想,一切都离他远去,他只有抬头仰望的资格。但是天上的繁星灿月太过于浩瀚了,所以他仰望得一塌糊涂。
“生死只是小事,看这个狗屁命运不爽,才是大事。”木谦的想法就是这样无法被人理解。这是他的渺小、可悲、狭隘之处,但命运却不会同样如此狭隘,或者说命运根本就不会和他计较什么。于是,时隔一千五百年后,木谦的第二扇窗终于出现了。
就在木谦即将绝望放弃之时,老年野蛮人的身躯载沉载浮地从他的面前飘过。欣喜若狂地木谦急忙冲过去,一把抓住了这个他全部心神为之所系的野蛮人,然后在一片心潮澎湃中,拖着野蛮人向岸边游去。
老年野蛮人虽然奄奄一息,但是还留着最后一口气。这个发现,立刻让木谦在岸上欢欣雀跃起来,他像捡到了宝贝一样,把老年野蛮人拖到岸边的一块平坦的石面上,然后还小心翼翼地让他坐直了起来。
“你为何来此?”老年野蛮人原本紧闭着的双眼睁开,然后他看着木谦,轻轻地问道。
这个问题不算太难,但木谦一时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在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之后,木谦盯着老年野蛮人反问道:
“你们野蛮人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吗?”
“可能别人是这么想的吧,但我们从来没有这样的意识。生命就是生命,哪有什么高和低?”老年野蛮人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了木谦的问题。
木谦一下子僵在那里了,在这一瞬间他想到了一个词:尊严。然后他又想到了更多:低贱卑微的生命和高高在上的生命,真的能拥有一样的尊严吗?我不甘、我抗争,是为了向命运拿回我的尊严,还是为了给自己狭隘、脆弱的心找到一个容身之所?
“总不会是我一直都错了吧?难道错的人只有我?”木谦低声自嘲道。随后他又想到了别的:或许,尊严只是生命的一个衍伸属性,像野蛮人这样的文明就可以把它完全内化,或者说是野蛮人用自身的生命,内化了一切道德、秩序、规范和法则。
“狗屁不通,即便生命没有高下之别,那也不可能会发生在我身上。我特么的就是一个悲剧的小人物,哪里管得了这种大哲学?就算错,老子也一错到底。”木谦又恨恨地低声自语道。
在一旁的老年野蛮人似乎并没有在意木谦说了什么,他就像一个看淡了一切的普通垂暮老人一样,以一种非常纯粹的平静眼光看着眼前的一切。
“在你的文明中,人在临死之前是什么样子的?”老年野蛮人又这样问道。
“要么接受死亡,要么反抗死亡,除了这两个,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吧?”木谦并没有理解老年野蛮人的话。
“可是反抗又有什么用?要么看透,要么不看透,那些不看透的人,早晚也会被现实逼着看透,谁特么的真能永生啊?”没等老年野蛮人说话,木谦就又自话自说地接道。
“也对,不过我们没有想这么多。我们有的人会在死前把自己的一些东西,刻录在石碑上,也有的人不屑于这么做,而我现在倒是很想在块石碑上写下点什么。”老年野蛮人缓缓地说道。
“石碑?”木谦闻言差点跳了起来,他拿自己的小命来折腾这么一遭,不就是为了野蛮人墓园里的那些石碑吗?
“在我们的文明中,也有石碑这样的东西,不过却是由别人来写的,最后和死亡的人放在一起。你们的石碑是自己写的吗?都会写些什么?”强压住内心的躁动,木谦依旧和老年野蛮人面对面坐着,并且尽可能用平稳的语气问道。
“什么都有,每个人想写什么都行,谁也不会管这种事。但是,后来的野蛮人却有可能会看到这些石碑,并且从中得到一些东西,这是很珍贵的。”老年野蛮人说道。
“是很珍贵,在我们那儿,这叫做‘文化瑰宝’,是我们文明延续并且发展的重要因素。你能告诉我你打算写点什么吗?”木谦终于忍不住这样问道。
“不太确定,不过我年轻的时候在北方的雪山上发现了一个很美丽的湖,还有一些红色的、非常漂亮的石头,我还在几千米深的海底,找到了一种带壳的奇怪物种,如果配上一些能调味的植物,烤来非常美味,我想我应该会把这些写下来吧。”老年野蛮人说道。
木谦闻言有点呆住了:野蛮人墓园的石碑,就是这种自传式的记录吗?
“不过没写也没有太大关系,我相信后来人早晚有一天,也会发现这些的。”老年野蛮人又说道。
“听起来很有意思,我能去看看你们的这些石碑吗?”木谦若无其事地问道。
“不能,不仅规矩如此,而且那些石碑上还记录一些别的内容,比如说某些野蛮人对宇宙的思考,对生命的理解,和其它文明所发生的冲突,以及其它文明的一些秘密等。”老年野蛮人说道。
“难道你不知道自己已经身陷禁地了吗?为了这些很不确定的事情,你马上就要赔上自己的性命,值得吗?”老年野蛮人接着又说道。
“禁地?待会就会有人过来杀了我吗?”木谦在嘴角上扬中,满不在乎地问道。
“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知道些什么,但那些石碑不正是你来到此地的原因吗?”老年野蛮人原来早已洞悉了一切,并且看样子在的他眼里,木谦已经与一个死人无异。
“这上面刻的是什么?你认识吗?”木谦把手里的石条举到老年野蛮人的面前。
“这是我们的文字,在外面很少有流传,看来你真的知道不少东西,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老年野蛮人盯着木谦说道。
听到这番话后,木谦的思绪一时间翻滚如潮。原本认定这根石条和野蛮人有关系,只是木谦的执念而已,没想到现在居然变成了现实,这上面刻的居然真的是野蛮人的文字。木谦的好运,似乎已经挡不住了。
“我的脸上虽然戴着面具,但是心里没有。你的面具、又在哪里?”老年野蛮人缓缓地读出了石条上刻的内容。
“面具?”木谦不禁想到了几年前遇到的那个怪人,他的脸上一片惨白,的确像是某种画上去的面具,并且一旦笑起来,就显得很虐心、也很张狂。
老年野蛮人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把头转向红树林的那一边,他的眼神平静无波,既像一湾浅溪般清透,又如一口古井般深邃。
木谦想不出石条上刻的是什么意思,所以也不由自主地把头转了过去,看向了远处的那片红艳。
“禁地?”盯着红树林有一会儿之后,木谦突然想到了刚才老年野蛮人说的话,然后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片段,都从他的脑子里“唰唰唰”地闪过,逐渐形成了一副完成的图画。
“红树林就是你要去的地方、就是你们的墓园,对吗?你本来可以去到那里的,但是我这么个卑微的小人物恰好不知趣、不怕死地凑上来,而为了追杀我,你迫不得已地以残年之躯,在冰冷的江水里泡了很长时间,所以眼下红树林虽然近在咫尺,但你却难以活着到达那里了,或者说是你突然之间不想去了?”木谦盯着老年野蛮人的眼睛说道。
老年野蛮人却并没有回应木谦,他的脸色依旧平静,什么也难以看出来,他只是对着木谦微一摇头,接着便闭上了眼睛。
“我现在就带你去吧,就算你死了,我也会带你的尸体去红树林,我要去那里找个答案。”木谦说着把老年野蛮人背起来,然后就步履阑珊地向红树林走去。
或许真如木谦所说的那样,垂暮之年、风中残烛的老年野蛮人难以活着到达红树林,但木谦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壮年野蛮人贴身的两次重击,还有胸前被利爪刺入,之后又在大江里潜遁了很久,再加上一次跳崖,此刻的木谦,伤势已经不可挽回,回天乏术的他随时都会倒下。
但、答案就在那片红树林里,木谦有机会看到吗?艰难地背着老年野蛮人走出了几百米之后,木谦听到了背后“呼呼”的急促风声,然后还等他来得及转身,就连同背上的老年野蛮人被一块巨大的石板拍飞了出去。
看着眼前扛着一块有两米高、半米宽巨大石板的壮年野蛮人,口鼻处鲜血狂喷的木谦露出了一丝笑容。他此刻无比的满足,因为他找到答案了:正如他猜想的那样,老年野蛮人正是因为他才在这里油尽灯枯,无力前往墓园,而无论红树林是否真的是墓园。所以壮年野蛮人留下他,独自离开是为了带回这块石板,也就是留待老年野蛮人刻字的石碑。
而既然壮年野蛮人扛回了石碑,野蛮人又不会在墓园以外的地方留下石碑,那么这里应该就到了墓园的范围之内,红树林是墓园的可能性很大。此时即便死,木谦也完成了自己心中的执念,他最终还是来到了野蛮人的墓园。
趴在地上的木谦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老年野蛮人,这个一直很平静的老人已经彻底死了。壮年野蛮人从背后拍来的一石板,几乎把这个老人砸成肉泥。或许,对于野蛮人来说,这算不了什么:反正都要死了,那么怎么死的、被谁杀的、是否被拍成肉泥,都意义不大。
壮年野蛮人随后把石板插在地上,然后走到旁边的一颗大树下,开始用利爪挖土。很快,他就挖出了一个大坑,再接着壮年野蛮人一脚一个,把已经死了的老年野蛮人和还残留一口气的木谦踢进了坑里。“嘭”的一声,石板落下,把木谦和老年野蛮人又砸了一次,不过这样好歹算是盖住了,还不至于曝尸荒野。
全身没一处完好的皮肉,被鲜血彻底湿透。如果此刻木谦还能说出话来,他一定会把壮年野蛮人的十八代祖宗全都问候一个遍:你杀人就杀人、埋人就埋人,可哪有这么折磨人的?还留老子一口气,半死不活地埋。
而事实上,壮年野蛮人根本就没有埋人的打算,他把石板那么丢下一盖,然后就离开了这里。所以,木谦还能呼吸到外面的空气,他的这一口气还能残喘一会儿,不过代价却是被厚重的石板压着,受折磨至死。
“想死都这么难,这就是我特么的命运。”木谦在心里想着,他的自嘲笑容已经无力显露出来了。但是他能就这么死掉吗?还有什么生存的转机?或者说是奇迹?
木谦很想再挣扎一下,但是他太累了,并且打心眼里觉得,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毫无意义——没有意义,自然也就没有动力。
“刘、嫣笑?似乎是叫这个名字吧?可惜我还没见过你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抱歉我也没能为你、为你”木谦神色暗淡,无比痛苦:他什么都放下了,可那道模糊的身影却怎么也放不下。
在思想和身体的一番挣扎之后,木谦决定再尽最后一次努力。于是,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左手臂抬到自己的嘴边,然后他用牙齿撕开了层层包裹的树叶,把那粒救命的药丸含在了嘴里——无论结果怎样,但总归是一个机会。
可就在木谦要把药丸吞下去的时候,他看向了身边老年野蛮人的尸体。这具尸体此刻和木谦一样,全身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朴父,已经十年过去了。你说这颗药丸可以给我第二次机会,希望你没有吹牛。”这样想着的木谦,把嘴里的药丸咬成两半,他自己吞下去了一半,然后吐出了另一半。再接着,木谦用全身的力气把剩下的一半药丸送进了旁边老年野蛮人的口中,并帮助他吞了下去。
木谦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给一个死人吃救命的药丸,但他就是这么做了,于是奇迹也就这么发生了:死去的老年野蛮人活过来了,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刹那。
在木谦吃下药丸,陷入神迷意乱之际,他只觉得有一层缥缈的白光突然出现,然后自己全身仿佛如坠云端,变得无比轻快:剧烈的疼痛不见了,痛苦的思绪没有了——他的身体和思想都得到了重生。
侧头望去,木谦在恍惚中发现老年野蛮人居然睁开了双眼,正定定地看着他,而那些虚幻的白光正是从老年野蛮人身上的伤口处流出来的,然后像薄纱一样笼罩着两人。再定睛细看,木谦惊恐地发现:自己和老年野蛮人流出的血液已经交融在一起,白光薄纱就是以两人肆意横流的血液为依托,把他们连结在一起。
没过多久,白光消失,老年野蛮人也闭上了双眼,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但木谦却很清楚事实并不是这样,此刻他的身体依旧虚弱,但却脱离了生命危险;他身上的伤口依旧血肉模糊,却对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了。
“吼”还未走远的壮年野蛮人察觉到了这里的变故,立刻陷入了狂暴状态,他疯狂地向这里冲来。土坑里的木谦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觉得被石板压得很不舒服,然后就本能地随手一挥,厚重的石板居然立刻飞了出去。
惊喜若狂的木谦从土坑里跳了出来,看着气势汹汹冲过来的壮年野蛮人,他的嘴角略过一丝冷笑,然后大喊了一声:
“章泽琛。”
在壮年野蛮人即将冲到木谦的身边时,一道身影霍然出现,然后一拳轰向疾冲而来的野蛮人。“嗡”,一股强烈的飓风从两只拳头的撞击点爆发出去,席卷了周围一切的植被、砂石、土壤,然后包裹在滚滚尘烟中,冲向了远处。
木谦也被抛飞出去很远,但他最终还是在狂风中站稳了。而老年野蛮人埋身的土坑,也立刻被填平,这个老人终于入土为安了。接着爆响之声轰鸣不绝,突然出现的章泽琛和壮年野蛮人就像两头蛮牛,疯狂地对撞。他们的每一次撞击都发出巨大的音爆声,带来滔天的翻滚气浪。
木谦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章泽琛和壮年野蛮人在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着毁天灭地的威力。但这里是野蛮人的禁地,很快在红树林的方向就有无数狂暴的咆哮声传出,然后在大地震动的轰鸣中,无数的野蛮人向这里冲杀过来。
章泽琛神色冷峻,杀意暴涨,他并不想陪木谦葬身于此。忽然之间,章泽琛原本的两只手臂变成了四只,然后又变成了八只,随后这八只手臂幻化出漫天的拳影,威势绝伦地轰在壮年野蛮人的身上。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现在是八手,壮年野蛮人立刻如断线的风筝一样,飘飘摇摇地坠落向远处。章泽琛随即又旋风般地冲到了木谦的身边,一把抓起他,在几个起落间,两人跳上瀑布崖顶,然后直往大河两岸的丛林深处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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