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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青川旧史 > 第十九章 云低月华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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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全只是一种感觉。

    他再次转回先前的方向,便对上那道目光。

    那眸色像是水色,却不是皇宫庭院中那些精美置景里的潺潺流水。有些像少年时候进山踏青或者外出采风,看到的那种深林山涧水。

    也很像山林色。并不真指山林青黛色,只是一种望之如山林的感觉。

    此时那道目光静静落在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像是在冷静观察,但更像是刚刚睡醒有些发懵,没能理解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当前状况。她的表情,就像在看同一场景下明明先前没有、再睁眼却出现的一件东西。

    顾星朗盯着那抹水色,或者说山林色,也看了许久,以至于完全没觉得对方一动不动、不起身行礼的行为有任何不妥。

    涤砚和云玺却在交换了数回表情之后,决定做点什么。

    “夫人,”

    第一遍她喊得很轻,不想显得阮雪音失仪。对方却似乎全没听见。她略高了声量,但依然克制又叫了一遍:

    “夫人——”

    阮雪音仍盯着顾星朗的眼睛在看。这眼眸跟她夜夜看的,天上那些星星很像。明亮到几近璀璨,又让人觉得很远。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星星可以落进人眼睛里。

    原来有些人眼里面是有星辰的。

    月华台太小,云玺和涤砚身在其间,此刻只觉得紧张。但如果有人能从更远的高处望进去,看到这一幕,或会觉得此景如画。有限的空间,人物站位错落而完美,背景如幕布层次分明,黄昏将近以至于所有颜色都被蒙上一层雾气,六月晚风不时翻动纱帘——

    一幅动态的画。此时无声胜有声。

    眼见云玺出师不利,涤砚决定出手。他有些大声,近乎夸张咳起来。

    阮雪音被此陌生音色拉回人间,目光自先前静水中荡出,总算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眼前站的是什么人。

    几乎瞬息间她撑起身子站好,标准一福:

    “君上万安。臣妾失仪。”

    顾星朗未料她礼数竟学得不错,余光又瞥她因为起得太快,正赤脚站在地上。

    白瓷般的双足踩在光洁的青色地面上,越发显出冰糯翡翠的质感。

    “难得走到附近,便上来看看。”

    他说得全无波澜,既无刻意冷淡,也无多余情绪起伏,一如平常。

    “你倒读得杂。有些书我都是第一次见。”他瞥一眼案几上书册。

    阮雪音至此刻才完全清醒,反应没穿鞋,有些窘。但她素来镇定,面上并不显,

    “长夜观星,有时等得无聊,便翻来看看,权当打发时间。”

    也是云玺最熟悉的讲话方式,清淡中带着些若有似无的礼貌笑意,一如平常。

    听对方主动说起,顾星朗也不避嫌,目光转向那方星罗棋布的墨色屏幛,点与点之间隐有线条复杂交错,织成各种无规则的形状。他凝神看了片刻,

    “就是它吧。”

    “是。”

    干脆利落。

    顾星朗看一眼她的脸,又低头去看那双踩在地上的赤足。

    “听说女子宜暖不宜凉。虽是盛夏,却已入夜,还是仔细些好。”言及此,意味深长再看她:

    “才刚把皮肤养好。别又着了风。”

    云玺在旁边已有些汗涔涔,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热的。这夏夜晚风,当真一点儿解暑功效也无。

    “是奴婢疏忽,没照顾好夫人。今后会更细心些。请君上放心。”

    顾星朗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恭送君上。”

    涤砚暗忖这?夫人的规矩倒学得一丝不错,恭谨行了礼,转身跟出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待彻底不见人影,阮雪音开口问:“他什么时候上来的?”

    云玺一脸戚戚:“也没多久,上来看了夫人片刻,又翻书翻了片刻,加起来不到半柱香时间吧。”

    “为何不唤我起来?”

    “君上不让唤。”

    阮雪音回身看一眼曜星幛和桌上那些显然被动过的书。是了,总算上来一趟,正好看看我每天每夜都在这上面干什么。睡着比醒着方便。

    “罢了。他并未怪罪,你苦着脸做什么。”

    她微探头透过轻荡的纱帘看出去,那道白色身影已经消失在渐沉夜色中。

    但夜空清明。

    云层不知何时消失了。那些星子挂在漆黑天幕间有种永恒感。像他的眼睛。

    阮雪音有些疑惑,适才顾星朗在月华台上,两人对视之时,她明明感觉到风起,甚至有大团云层压下来。

    怎的顷刻间便收了梢?

    她想着许是自己没睡醒,生了错觉,没好意思问出口。

    顾星朗却讲了出来。

    “这六月的天气越发怪了。适才云层下降,大有山雨欲来之势,不过片刻功夫便又天朗气清起来。”

    一行人正走在回挽澜殿的路上,他步伐徐徐,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涤砚却听得莫名,仔细想了想答:

    “君上,今夜无云啊。”

    “适才在月华台上,不是变了变天?”

    涤砚确定今夜天气很好,也不曾有云,估摸君上因为困乏生了错觉,不再接话。却听顾星朗又道:

    “已经六月,倒还能闻见橙花香气。仿佛比普通橙花的气味更浓郁些。”

    这倒不是胡话。涤砚再回:

    “君上,这季节宫中已无橙花。先前在月华台上微臣也闻见了,想来是?夫人身上的气味,香膏或香囊之类的。”

    最后一句他忍着没说:都走这么老远了,您还能闻见呢?

    但另一句话是定要问一问的:“君上,?夫人手中那柄墨玉样长管——”

    这柄长管曾在云玺的描述中多次出现,今日阮雪音睡着时就握在手里,顾星朗自然也看见了。

    “确实有趣。云玺不是说她管它叫墨玉镜?想来用它能看得更清楚,却不知是何原理。不过连曜星幛和山河盘这样的神器都能存在于世间,这么一件小工具也算不得什么。”

    他一壁回答,又想起她握着那柄长管的那只手。五指纤纤,莹白如玉。

    像他的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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