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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灶房的门帘前面,店小二坐在板凳上靠着门框,睡得稀里糊涂,嘴角哈喇子流的老长。
柜案后面,女掌柜撑着手臂,睡得摇摇晃晃。
杜向阳准备下楼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
听到楼梯被踩出的吱呀声,秦二娘抬起头,轻轻揉了揉眼睛,捋了捋有些纷乱的发角,笑问道:“客官可是要热水和早膳?”
此时的杜向阳,早已不是昨天傍晚来时的那样衣衫破败,浑身血腥,尽管脸色还有些苍白,但行走之间已无大碍,他起早出来,只是想找宁白峰和东羽商量一下行程,但是在房间里却没看到人,没想到却在大堂里看见这一幕,这样的情况明显是喝了一夜的酒,这让他不禁暗自皱眉,却又略微安心。
秦二娘不等杜向阳回话,转头扫了一眼客栈大堂,立即眉头大皱,手掌将柜案拍的震天响,大声怒道:“都给我起来,像什么样子,还要不要开门做生意!”
骤然的轰响以及吼叫声,犹如一声惊雷,将睡着的几人全部惊醒。
靠门而睡的店小二本就睡的不稳,骤然的声音吓的他直接仰面倒下去,摔了个四仰八叉。
趴在桌子上的三人相继起身。
黑衣青年揉着醉意朦胧的眼睛,抱怨道:“秦二娘,大清早的你这是发什么酒疯,还要不要人睡觉了。”
酒桌上本就容易拉近彼此关系,尤其是宁白峰和东羽,几乎是这对不是夫妇却更像夫妇之人的救命恩人,彼此之间的关系就更容易拉近,酒碗之间关系升温的极快,就差大哥大嫂,二位贤弟的称呼,所以此刻东羽抱怨起来正常至极。
杜向阳却有些吃惊,一晚上一顿酒的功夫,两个贵公子一般的练气士,竟然会与荒野客栈里下九流的人关系混得如此之好,实在令人咂舌。
秦二娘没有理会,转头看着杜向阳,笑道:“客官且去楼上稍等,过会儿热水早膳便会送去。”
转过头,秦二娘再次看向大堂里的几人,再次大声吼道:“还不赶紧去烧热水做早膳,没看客人等着在么!你们两去楼上歇息一下,待会洗漱一下,一身酒味,哪还有年青人的英俊潇洒。”
前一句说的是客栈伙计和汉子梁涣,后面一句则是跟宁白峰和东羽在讲。
店小二抱起板凳就往灶房跑,大清早的他可不想再继续听老板娘的狮子吼,不仅伤身还伤神,刚刚那一下差点把他吓得魂不附体。
梁涣站起身,看了一眼站在楼梯上的杜向阳,对着宁白峰和东羽说道:“找你们的,先去楼上歇息洗漱一下。”
宁白峰点点头,然后拉着睡眼稀松的东羽就往二楼去。
回到屋里,东羽直接倒在床铺上,惬意的发出一声呻吟。
宁白峰走到桌前坐下,看着跟进来的杜向阳,问道:“有什么事?”
杜向阳点头道:“贵人身体不适,想要在这里歇息一天,麻烦宁公子和东公子陪我们在此停留一日,明天再启程前往临潼关。”
宁白峰倒了一杯凉茶,缓解醉酒后喉咙里的火烧感,静静看了一眼站在对面的男子,说道:“可以,正好我们酒喝多了,需要歇息。”
杜向阳点头告辞。
东羽瘫在床铺上,唉声叹气道:“世人若被明日累,春来秋去死将至哟
走在外间过道上的杜向阳脚步一停,静静的站了片刻,然后才迈步离开。
宁白峰关上门,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纸,贴在胸前。
符纸无火自燃,冒出一股青烟,围着宁白峰缭绕一周后,缓缓消散,浑身酒气烟尘清扫一空。
东羽感应到屋内的灵气波动,仰起头看了宁白峰一眼,然后也起身拿出净尘符去掉一身酒气,做完这些之后,又从怀里拿出一只黑色的签筒,扭动了一下底部,签筒口亮起一圈符文,发出轻轻的嗡鸣声。
宁白峰看着东羽手里的签筒,问道:“还是没有动静?有没有可能是被人劫走了?”
一路同行这么久,宁白峰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黑色签筒是东羽宗门信剑的接收物。
任何随身传讯手段,都有自己的接收工具,信剑信签一类的有签筒信鞘,信鹤信珠一类的有信笼信壶,这些接收之物五花八门,但其作用却都一样,就是给信剑一个准确的目标,方便其找到需要传讯的地方。
否则,没有接收工具,信剑只能乱飞,直至灵气耗尽,漂浮在天空信道上。
因此练气士里就出现一群被称为“捕鹰人”的群体,专门捞取天空信道上耗尽灵气的传讯工具,以此来谋求修行的资源,毕竟每一样传讯工具都是花费大代价炼制而成,随便一只信剑拿到仙家集市上去卖,都是几十上百颗折背钱的价码。然而修行是个无底洞,再多的钱财也不经耗,所以这些“捕鹰人”有时也会截取那些灵气饱满的的传讯工具,但是几乎每一样传讯工具上都有禁制,只要被人截取,轻则禁制发动自毁,重则禁制会反向发动,在“捕鹰人”身上留下烙印,以便信主追杀上门。
有“捕鹰人”自然就有“熬鹰人”,精通符禁制的“熬鹰人”,就是专门将这些来路不干净的传讯工具上符禁制破解开,防止惹祸上身的事情发生。
距离上次东羽将那只信剑放飞出去,已经时隔数月,当时宁白峰以为信剑是传讯给海城隍姜末,直到东羽第一次当着宁白峰的面拿出签筒,他才知道那只信剑是传讯回东羽的宗门悬剑山。
如今信剑久未返归,这中间必定出现什么变故。
东羽收起签筒,无奈的摇头道:“劫走倒是好说,就怕悬剑山出事,毕竟山上那么多同门很多时候都是在春秋天渊执勤,镇压从天渊里冲出来的疯灵。”
相处数月,宁白峰还是首次听到东羽提起春秋天渊里的事情,之前两人一直都是在讨论修行之间的问题,以及各自对剑之气势意的感悟,再就是互相切磋砥砺,很少谈论一些其他事情,此时说起春秋天渊,宁白峰不禁有些好奇起来,毕竟坤洲图志上可没记载春秋天渊的详细情况。
宁白峰好奇问道:“疯灵是什么东西,春秋天渊里很多?”
东羽坐了下来,一只脚架在板凳上,伸手抓住茶壶仰头咕咚咚大灌几口,黑色法袍袖子随便往嘴上一抹,咧嘴道:“没去过春秋天渊不知道疯灵很正常,数千年前的那场刀剑之争,死了无数的刀修和剑修,以及其他各流派的修士,人有三魂七魄,修行之人一点残魂碎魄都有不小的威力,刚何况那时候死了那么多大修士,而这些死去之后滞留在春秋天渊里的魂魄,被无尽的剑意刀罡搅碎侵染,逐渐演变为毫无意识的疯灵,见人就杀。”
对于春秋天渊,宁白峰真的了解不多,由于不能付诸文字记载,所以想知道春秋天渊的事情只能口耳相传,因此此刻听得很用心,也很疑惑,“数千年下来,再多的残灵也该镇压完了吧。
东羽摇摇头,“随着时间流逝,春秋天渊逐渐演变成一处怪异的地方,凡是死在那里的无论人和物,神灵魂魄都不得逃脱,只能滞留在里面,然后被剑意刀罡搅碎,成为疯灵,但春秋天渊既是是险地,也是宝地,尤其是对剑修和刀修来说,是感悟意和势最好的地方,更有那无数的上古异宝滞留在其中,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想做剑修刀修的可以去那里感悟,想印证实力的可以去那里历练,想要发财致富的可以去那里寻宝,数千年下来春秋天渊就没有停歇过,来的人多,死的也多,所以残灵从来就没有断绝过,也断绝不了。”
宁白峰心下默然,天下熙攘,皆为利往,有利益的地方,从来都不缺少逐利之人,更何况修行是个无底洞,所以修行之人更不能免俗。
东羽想起春秋天渊里的同门,兴致索然,沉默不言。
寂静无声之中,一阵敲门声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宁白峰起身开门,来的是客栈小二。
这个浑身透着机灵劲的十七八岁少年,名叫扶游,是宗师梁涣数年前在江阳城进货时遇到的乞儿,见他颇有武学天赋,便带回来收留,即是店小二,也算是半个弟子,两人之间并未磕头拜师,但梁涣依旧在闲暇之余教授他打熬体魄和枪术,这些都是昨晚喝酒闲聊时才知道的。
别看扶游个子小,力气大的很,就比如现在,肩上扛着一只巨大的浴桶,手里提着一大桶热水,气都不喘一口。
扶游看着宁白峰,笑道:“宁公子,师傅让我送些热水过来给你们洗漱下,待会下去一起用早膳。”
宁白峰笑着点点头。
扶游走进屋里,将浴桶和水桶放下之后,眼珠子在两人身上一转,好奇问道:“你们神仙中人,为什么也要洗澡吃饭,不是应该飞天驾云,餐风饮露么,我看城里说书先生都是这里讲的。”
这个问题在他心中憋了一晚上,直到现在师傅和老板娘不在,才终于吐露出来。
东羽背靠着桌子,斜垮垮的坐在板凳上,翘着二郎腿笑道:“谁说神仙就要餐风饮露,我告诉你,神仙照样吃饭拉屎,抽旱烟抠脚趾,喝花酒逛青楼样样都来。”
少年立即瞪大着眼珠子,这些话完全打破了他对神仙的美好想象。
神仙不都该是驾云而行,御剑飞驰,超脱世外?神仙不都该是餐风饮露,为何还要吃饭,甚至是拉屎?!神仙不是该是衣袂飘飘广袖流云?竟然还会抽旱烟抠脚趾?!神仙不都该是不食人间烟火,为何还还会喝花酒逛青楼?!
少年瞬间脱口而出,“这算哪门子的狗屁神仙,跟我们凡人有什么区别!”
东羽哈哈大笑道:“所谓的神仙本来就是人,只不过是力量大了一点,稀奇古怪的手段多了一点而已,你去看看庙里的那些灵官神像,哪一个不是人模人样,说到底只是因为要脸,神仙都是狗屁!”
扶游垂着脑袋,病恹恹的走下楼去。
秦二娘看着店小二上楼时精气十足,下楼来却跟焉了的鸡一样,诧异道:“咋啦这是?”
少年微微抬头,没精打采道:“神仙都是狗屁。”
秦二娘立即一拍桌子,笑骂道:“神仙是狗屁,你也是狗屁!”
少年被拍桌子声吓了一跳,忽然想到什么,极为认真的点点头,“对,我也是狗屁!”
说完,转身兴高采烈的往灶房跑去。
妇人愣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
狗屎也能贴脸上当金子,真能抬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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