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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重重点头,
“那好,就仰仗黄大夫了!”
黄大夫本来以为,李广宁说什么都不会离开,肯定会在床边守着杜玉章一整夜。他却没想到,二人谈话后,李广宁很快就告辞了。
“我要去找我的护院,不久就会回来。玉章这边……”
“老朽在此,宁公子不必担心。宁公子事务繁多,干系重大,若不方便,就让您的护院、下人们也进到谷中居住吧。”
李广宁再次用那种若有所思的眼神看了看黄大夫。然后他点头,
“也好。”
李广宁离开后,黄大夫回到了杜玉章床边,试了试他的脉搏,又替他补扎了几根银针。
之后,杜玉章似乎是安稳了些,呼吸也平和多了。
“造孽啊……杜大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这都是老朽造的孽啊!”
黄大夫凝视杜玉章良久,长长叹出一口气。他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好像有什么良心上的重负,将他给压倒了。
黄大夫低语后,从桌上一排药瓶中,拈起一瓶。这一瓶上面满是灰尘,似乎长久没有动过了。
他并没有打开瓶子,只是凝视许久。
“真是孽债啊……当年做了亏心事,现在就找了回来。老朽都为了这一桩亏心事,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自己也被流放到了平谷关这种地方。为何还不能够赎罪?为何还要让这个杜玉章落在我手里?我若是不救他……良心却过不去……可若是救他……只怕老朽的身份,却是瞒不住的!”
他抿着唇,苍老的脸上显露出焦躁神情。片刻,他下了决心似的,叹了口气。
“罢了,本来就是老朽当年做了亏心事!救人救了一辈子,却晚节不保!现如今苦主撞到我手上,是上苍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这时候还顾忌什么?就赌一把……赌一把就是了!”
黄大夫深吸一口气,将药瓶再次放了回去。他自己展开一张信笺,提笔写起信来。
……
茅舍外二百尺,淮何等人就在野外扎营。天气恶劣,地上泥泞,营地里虽然生了火,依旧潮湿阴冷。可他们整齐有序,没有半个人抱怨。
“侍卫长,前面有人?”
秦凌在外面放哨,
“等等,那个是……陛下?!”
淮何闻言连忙奔出营地,将李广宁迎了进来。见到皇帝陛下只穿着内袍,足下蹬着一双粗糙的靴子,他大吃一惊,
“陛下,您这是?”
“事出紧急,这靴子是在黄大夫那里随意套上的。你派人去将朕的衣物鞋服取来。还有玉章的衣服,都送到黄大夫那边去。”
“是!”
淮何领命,立刻派人去办。然后他小心问到,
“陛下,杜公子他……?”
“他今晚病发严重,朕送他去黄大夫那里了。淮何,你的马呢?”
“在外面。陛下,可有吩咐?”
“牵马来,跟朕一同回去!”
“是!”
淮何将一件上好防风袍捧来,李广宁一把扯过,披在肩上,就往门外大踏步而去。淮何紧紧跟上,将马匹牵来。
出了营帐,淮何才感觉到外面风有多急,他穿戴整齐,依然被风吹得透心凉。而一旁的李广宁只穿了单薄内袍,被风一吹就猎猎作响。
“陛下,我们还是在营地暂且歇息片刻,等他们取了衣袍再走吧!您穿着如此单薄,龙体要紧……”
“朕等不得。”
李广宁声音压得很低。他当然知道冷。他也知道,自己足心那深深的伤口,已经因为奔走而再次涌出血来。若是以往在京城,这种肉体之苦是绝不可能想象的——九五之尊,天子之身,谁敢让他受一点苦?更别提这样夜色中带伤奔波!
可单独与杜玉章在湖边住了这些日子,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不,并非是忘记。而是,与那人在一起后,他几乎无法保有原本的“尊卑之分”,更无法将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了。
仿佛他与那人,只是一对平凡的爱侣。而那人的伤与痛,竟然好像比他自己的安慰伤痛,更加重要了。
“上马!”
李广宁一脚登上马镫——那坚硬的金属马镫正好硌在足心伤口上,他“嘶”地一声,蹙起眉头。
“陛下,莫非您受伤了?”
“不碍事……走!”
李广宁皱着眉头登上马去,两人向茅舍方向而去。淮何盯着李广宁的脚,猜测陛下伤势如何,心中添了几分忧虑。他问道,
“陛下,可是杜公子病情凶险,叫您放心不下?”
“他这次确实凶险,但黄大夫拍胸脯打了包票,说今晚不碍事。”
“那陛下为何如此匆忙?黄大夫已经说过杜公子今晚无碍,您却一定要急着赶回去。难道,您对他的医术放心不下?
“朕并非对他的医术放心不下,朕是对他这个人放心不下!淮何,这人有问题!只是现在玉章病情危重,必须倚仗他来救助,不然,我不可能让他接触玉章……可让他单独与玉章接触,却是越少越好。所以我不能停下来等什么衣服,要快些赶回去!”
“这……”
淮何张了张嘴,却不敢细问。他实在不知,黄大夫是哪里露了马脚,叫陛下突然这样激动?
“若你想问,就去找王礼,他自会将你该知道的告诉你。但你要切记,这些事绝不能告诉别人——哪怕秦凌,也是不行!”
李广宁猛地一勒马缰绳,翻身下马。淮何这才发现,已经到了黄大夫的门口了。
“是,陛下!”
淮何也赶紧跟着下马,替李广宁挽了缰绳,将马拴在一边。
李广宁则推开门,快步走了进去。
却不想,在开门后,他差点与一个小药童撞在一处。
“宁公子恕罪!”
那药童年纪很小,不过十三四岁年纪。他慌忙避开李广宁,向他深深行礼道歉。
李广宁却根本顾不上看他一眼。
“让开!黄大夫,玉章如何了?”
“杜先生睡得还算安稳。老朽替他诊脉,他脉搏虽然细弱,却还平稳。宁公子不必这样担心。生尘,你替宁公子搬个椅子来,然后就去送信去吧。”
“是,先生。”
两人对话,引起了李广宁的注意。他面容一肃,才算正眼瞧生尘一眼,
“什么信?送给谁?”
“宁公子,是我让他送信给那兄弟两个,再讨两瓶药来,以备不时之需。”
“谁说要给玉章用那个药了?”
“宁公子,今天晚间,杜先生恐怕是无恙的。但之后,却又不好说了。难道不要早做准备吗?宁公子,你也知道,那药我这里只有一瓶,可想要去掉病根,是一定要服药三次的啊。”
“也罢。既然这样,便有备无患。只是一个十几岁的药童,却不能担此重任!淮何!”
“公子,淮何在!”
“你去替黄大夫跑这一趟,将信送到那兄弟两人手中!”
“是!”
“这……可是那兄弟两人行踪诡秘,他们认得生尘,却不一定会理会您的护院……”
“那就让他带生尘一起去!”
“这……”
黄大夫犹豫片刻,点点头。
“好,就按照宁公子所说。也好叫宁公子放心,知道我是诚心救助杜公子。”
李广宁听了这句话,眉毛一扬。今日一整天,黄大夫都在用话挤兑他,数次差点逼他翻脸。可现在,自己摆明不完全相信他,是要派人去看那两兄弟是否真的存在——他却这样配合,甚至还带了些剖白心声的意味?
——愈加可疑!
淮何与生尘很快离开。除了昏沉沉睡着的杜玉章,房间里只剩下黄大夫和李广宁二人。
李广宁先去摸了摸杜玉章额头。这一日折腾下来,杜玉章不知道被冷汗打湿几次,身上黏腻着。李广宁取了布巾,沾上温水,替他轻柔擦拭着。那样子伏低做小,叫黄大夫也心生感慨——他可是知道这一位和这位杜大人的纠葛的!若不是亲眼见到,他哪能想到,这么一个温柔缱绻的郎君,竟然就是害得杜玉章身心俱残的罪魁祸首?
“黄大夫。”
“宁公子,老朽在。”
“你来到这平谷关,有多久了?”
“老朽来到此处,也有三年多了。”
“三年……”
李广宁背对黄大夫,面色又是一冷。算起来,杜玉章那次在悬壶巷遇险,又遇到假死风波,不就是三年多之前?
“你们这些大夫,真是见多识广。反而是我在京城遇到的那些大夫,都是些庸医,见识也短浅多了。”
“宁公子谬赞了。京城是天子脚下,本来就聚集了最好的大夫们。加上还有太医院坐镇,更不是我们这些闲云野鹤能比的了。”
“太医院?那我倒不清楚。反而是京城边上有一个悬壶巷,据说常常有能人异士出没。”
说到此处,李广宁回头道,
“黄大夫,你可曾到过悬壶巷吗?”
黄大夫张张嘴,却没有说话。
“黄大夫,我在问你话——你可曾,到过悬壶巷吗?!”
“宁公子,您究竟想问什么?老朽年纪大了,却玩不动这类文字游戏了。您有话,还请直说吧。”
“玉章出事后,我曾经调查过他可能的去向。假死药,也一并查过了。有趣的是,当初告诉我‘村野乡夫都知道用这个药欺瞒旁人’的那个人,却连一个卖这药的人都找不出来……”
李广宁冷冷一笑,眼神里满是恨意。因为这个,林安这个曾经的太医院主管,早就已经身首异处,骨头怕是都烂光了!
“我自然不信,派人再去查。原来,这所谓的假死药,只在一段小小的时间里,曾经在悬壶巷有人卖过。那是一个老大夫,鹤发童颜,脾气不大好。医术么,倒是高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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