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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浩边走边问:“阁下想必是进京赶考的举人?”
小老头目光远及,望着路上自觉避开的行人,语气略显感慨:“蹉跎半生,指望此番进京考个进士,若再不中,便回去开坛讲学,从此不问世事。”
朱浩好奇问道:“听阁下口音,好像来自江南?”
“正是。”
小老头望向朱浩,“你是湖广解元,哪里的?”
朱浩道:“安陆。”
小老头吸了口冷气,道:“安陆?那可是大明兴王府所在,藏龙卧虎之地啊。”
蒋荣和公孙衣对视一眼,这小老头一介举人,却对兴王府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言语间对于兴王府出真龙似抱有期待。
朱浩谨慎地问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在下姓张,号罗峰,萍水相逢,以后有机会再与你共话……哎呀呀……”或许是因为蒋荣扶得不够稳,小老头一个踉跄,扯到了伤口,终于疼得叫唤起来。
不是蒋荣不客气,而是因为这小老头明显见外,不说姓名也不说表字,只说自己的号,等于是不想与几人深交,所以暗中阴了一把。
朱浩摇头苦笑,随即问了一句:“阁下是张秉用?”
小老头脚步顿时停住,回头望了过来:“你听说过我?”
朱浩心想,我不但听说过你,还知道你要有大喜事发生,若是旁人我还不想多问呢,可是你……将来的造诣全跟我身后那熊孩子朱四有关。
此人正是大明未来的首辅,也是官场奇葩,升官如坐火箭的张璁。
历史名人。
他是未来大礼议事件的关键性人物,正德十六年进士,以观政进士身份在正德十六年七月初一,朱四四月二十一登基后不过两个月出头,就率先提出帮朱四定大礼维持兴王父子关系,提出“继统不继嗣”理论之人。
“听说过。”
朱浩笑道,“听闻阁下在江南一带讲学,很有名气,可惜一直无缘旁听。”
“啊?”
张璁颇感意外。
我不过是在家乡开了个讲坛,平时宣扬一下我的才学,顺带混口饭吃,难道说连湖广地方上的人都知道我的才名?
还是说这小子只是恭维我?
公孙衣好奇问道:“不知阁下研修哪门哪派的学问?”
似乎公孙衣不太服气这个老学究,毕竟任何一个时代,年轻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老年人顽固不化,再加上会考参与者的鄙视链中,年老还在考进士的举人处于鄙视链底端,谁不趁年轻及早考中进士?年迈体衰还来赶考,通常被人认为没什么才学,死要面子活受罪,一辈子活在科举阴影中,害人害己。
公孙衣年不到二十五,都已经做好放弃科举,等候吏部放官的打算。
张璁正好奇为何此二人态度截然不同时,朱浩笑道:“阁下,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细谈如何?正好一起探讨下此番会试,同为考生……哦对了,这位也是丙子年湖广举人,同出身安陆,且在兴王府中为教习多年……”
“啊?”
张璁本来对公孙衣有些芥蒂,毕竟对方出言不逊,最初不想与这几人深交也是因此,闻言不由用刮目相看的目光望向公孙衣。
这下公孙衣腰杆又挺直了几分。
“不知张老可否给个机会,一起坐下来喝杯茶?”朱浩笑着问道。
张璁这次语气亲和许多,轻叹道:“同为举子,年龄不论老少,地位不分尊卑,能与两位一起喝杯茶,乃鄙人荣幸。请!”
……
……
朱浩没想到,溜大街还能遇到张璁。
到了茶寮,坐下来后,茶博士将茶水奉上,朱浩问及张璁有关顺天府衙前发生的事情。
“庆云侯和寿宁侯两家,公然在京师街头械斗,死伤人命不说,还伤及无辜,听闻京师商贾店铺、田宅俱被人抢夺,如此公然蔑视我大明王法,但凡心头有一腔热血,断不会袖手旁观。”
张璁说及此事,义愤填膺。
朱浩心想,这世上袖手旁观的人多了去了,朝中顶级文官对此都还没什么表示呢,御史言官全都装聋作哑,你一个举人能给天下人做主?
“当今这情况,想出这一口气很难啊。”朱浩叹道。
张璁望着朱浩:“我看小兄弟也是性情中人,换作一般人莫说伸手相扶,恐怕早就躲得远远的,你既来自安陆,与这位……公孙先生……不知是何……”
说到后来,吞吞吐吐,言辞不清。
朱浩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笑道:“顺天府衙那帮差人真是胆大包天,连举人都敢打。是这样……我童年开蒙后,一直在王府读书,常伴世子左右。”
听到这里,张璁忽而站起身来,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朱浩,说话都结巴了:“你……你……跟兴府世子……”
朱浩道:“坐下来叙话吧,我听闻过你的名声,才觉得可以深交,否则对外人绝不会坦诚相告。这位是我的弟子,名叫蒋荣,他乃兴王妃之弟蒋孟载的公子。”
“哎哟,吼吼……”
张璁的意外一个接着一个。
原来旁边这个其貌不扬的青年,刚才扶着自己走路的,居然是兴王妃内侄?这关系一听就很铁的样子。
朱浩问道:“不知张老你对兴王世子入京师继承王位之事,有何见地?”
张璁重新坐下,眼神带着些许回避,摆摆手:“不好讲,也不能讲,为人臣子,当以家国体统为重。见谅见谅。”
之前朱浩一直觉得,张璁应该属于那种政治投机者,毕竟历史上他一个观政进士的身份,哪里有资格议论新皇的体统问题?但他就是敢做敢为,以此作为自己仕途的敲门砖。
但朱浩见识过真正的张璁后,却觉得此人还算诚恳踏实,谨慎中带着股通常年轻人才拥有的愤青气质,热血飞扬,却在得知几人身份后又做出回避的姿态,说明其并不是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之人。
……
……
此后的话题,朱浩和张璁都没有往兴王府这个方向引导,很快便说到在座三人最关心的话题,也就是即将到来的礼部会试。
张璁叹道:“到现在都不知是何人主考,就算礼部突然放出风声来说要将会试延后,也不觉得有多稀奇。”
朱浩笑道:“据说是礼部右侍郎石?和詹事府少詹事李廷相,两位翰林学士来做主考官。”
“嗯!?”
张璁不解地问道,“小兄弟你是从何听闻?”
朱浩微笑着摇摇头。
其实谁来当主考官,并不难猜。
历史上正德十五年的会试,就是这两位担任主考,并且以朱浩所知,眼下朝廷指定的两位主考官就是他俩,不过没有对外宣布罢了。
“看来王府的消息渠道,不是常人能及啊。”张璁见朱浩笑而不语,只能认为朱浩是从兴王府那边得到的消息。
朱浩突然又带起话题:“不知阁下对于兴王世子在京师中的作为可有听闻?”
张璁一怔,随即点点头,却不明说。
显然张璁并不太认可朱四在京师中传出的沉迷逸乐的名声,朝中大臣或许还能派人调查清楚,知道朱四出府游玩时会关心民生,但对于普通士子来说,他们只听说这个兴王世子跟当今皇帝一样喜欢吃喝玩乐。
已经有了朱厚照这个坏榜样,对大明还有责任感的文人,谁希望下一任皇帝还是同样一副尿性?
“实不相瞒,在下平时在王府中,也会负责教导世子学问,借古论今,世子在京师中的课业也多由我,还有另外一位姓唐的先生指点。”朱浩道。
张璁微微颔首:“哦。”
显然张璁不太把朱浩和“唐先生”的教育方式当回事,你们让兴王世子,大明名义上的储君,天天在京师嬉闹,还想让我这样正派的文人支持不成?
朱浩微笑道:“世子除了平时出门游历,深入民间了解风土人情,也在外人面前做出贪玩好耍的假象,回到住所后通常都认真读书,有时会学习到深夜,非常刻苦。”
“什么?”
张璁着实吃了一惊。
朱四在京城风评中,就是个贪玩的纨绔王子,居然会是热心向学的代表?这让我怎么相信?
朱浩叹道:“人离乡贱,危机四伏,身不由己啊。阁下应该能理解吧?”
张璁脸上又露出震惊之色。
朱浩的话太过直接,等于是告诉他,朱四做的事,都是装样子给世人看的,目的是为了让朝廷放松警惕,至于“人离乡贱”的说法,分明是提醒张璁,世子所作所为,目的是早点回家,也就是安陆。
那时朱四便会回归正常。
朱浩道:“这跟老兴王对世子的谆谆教诲有关,老兴王教导世子非常严格,从不令他胡闹,但老兴王过世后,世子无法直接继承王位,来到京师……唉!我们作为世子的朋友,有时也会替他着急。”
“朋友?”
张璁对这个词越发不可思议。
一旁的公孙衣也在好奇打量朱浩,你跟这个老家伙说这么多干嘛?他又不是自己人,你就不怕泄露王府机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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