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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玄光撕裂,金阳照地,墨色渲染间,晨曦点缀,掩盖去一夜黯然。
刘青婉倚躺床榻之上,说不出心中何许,她盼了曹襄一夜,又等了一个清晨,而等来的只有府中婢子前来为自己洗漱。
“公,公主?将军昨夜不在吗?”婢子面色惊恐,将内室扫视一周后,匆匆放下手中的喜盆,然手腕虚晃间,水洒盆落,已是满地狼藉。
见状,婢子随即伏地而跪,垂头不敢相望。
曹府上下,谁人不知长公主刘青婉最是得皇帝宠爱?她下嫁曹府,曹府上下必应事事谨慎周全,又怎会料到曹襄新婚之夜,入喜房却不留?
婢子已是身躯瑟瑟,她实则担心刘青婉一怒之下,闹到君王面前,莫说自己,实属蝼蚁之辈,哪怕是整个曹府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刘青婉心神烦闷,然苛责下人实乃她心中不苟,生而为人,没有人要为自己没做错的事下跪。
她扶额眉蹙,声色暗淡,“你下去吧,让锦儿来伺候就好。”
婢子抬头望去,脸上充满了讶然,愣神片刻后,方虚惊起身,转身便退。
“且慢。”
刘青婉声音再高,拦住即将消失无踪的婢子。
她美眸中透着帝王威赫,盯着隐惧的婢子,居高临下道,“这件事,我若是从第二个人耳朵里听见,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婢子一愣,旋即摆出受惊模样,猛点三下头,神色紧张,确是被刘青婉威吓到。
刘青婉见状,便转眸,微微望向地上透干的水渍,神色疲惫,悄然道,“退下吧,叫锦儿来。”
“公主。”锦儿叩门即进,声色也不如往日嬉笑,恐是从那婢子惊慌的神色中察觉出什么,方进门后,见曹襄未在喜房,无丝毫惊色。
“替我洗漱吧,今日理应去拜访平阳公主。”刘青婉只觉声色沙哑,似是昨夜狂风后,偶感风寒,她心力皆猝。
锦儿虽面上无异,却已是心下暗骂曹襄千遍,她本欲开口,转见刘青婉疲惫模样,便不忍再扰她安宁。
刘青婉见锦儿今日心不在焉,似是比自己更懊恼三分,稍稍恢复些气声后,笑侃道,“你这丫头,面色还可再沉重些吗?等会儿你要陪我去拜访当家主母,你若驮着这般神情,别人会怪我长公主贴身侍女毫无规矩。”
锦儿梳妆的手怔愣一刻后,放下乌铅,跪地而言,“公主,皇后在您出嫁前吩咐过锦儿,若是您不得曹襄喜爱,哪怕将曹府翻个惊涛骇浪,也要得您的心意。曹襄如今这般作态,我们今日大可不必前去敬祖。扬长公主的威风,才不会被府中下人低看。”
刘青婉眸中光亮褪去三分,她单望镜中之人,自她出生起,便被赞颂天之骄女,颇有翩若惊鸿之色,可她如今想来,也不过是世人过于称颂。
她到底,只是一届女流,得按着尘世里一步步繁琐而冷漠的步伐去过好她这一生。
她怎会心中无半点委屈?曹襄一夜未入门,这件事传出去,她会成为多大的笑话?可她如若不去敬祖,便是她恃宠而骄,入青史又会被后人篡改成怎样刁钻形象?
既然一子不可错,心中的那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不过也是随着昨夜狂风远去,今早枝头凋落一地的残花一般身不由已。
“锦儿,若是我不去,你又知明日长安的戏台上会演一出怎样精心编纂的戏码?”刘青婉极尽疲乏后,却透出淡淡笑意。
锦儿双眼闪过一丝疑虑,她敛取隐隐忐忑,小心试探道,“小姐,曹将军是否心中有人?您又怎知新婚之夜,曹将军去的是军帐还是别家香帐?”
刘青婉眉眼凝寒,默然不语,转眸之间,上下将锦儿打探完全,知她内里忠贞,可此话细听之下,终觉冒犯。
她方想起,当年自己出关雎宫时,母后便派了锦儿伺候自己,一晃五载,自己都忘了锦儿是母后的人,而非自己。
刘青婉细细忖度锦儿话中之意,恐母后在自己出嫁前吩咐锦儿的,怕不止锦儿所说的那些吧,当年与曹襄的婚事定下后,母后便细心替她筹谋一切,无非是不希望她出嫁曹府后,吃亏受罪。
锦儿今日扬言不去敬祖,恐是卫后所嘱,要让她在曹府立威,让平阳公主日后不得高出自己一头。
这本是卫后苦心一片,可刘青婉只觉得,后宫女子,深算了一辈子,她们依仗家族也好,求取帝心也罢,骄奢淫逸的,乖巧怜人的,到了最后,都是忘了自怜。
母后须臾这些年,从未要求过父皇片刻真心,自从她坐上后位,父皇与她的距离便一步步攀离,她一步步望着那个人天下求美,后宫花枝盛艳,她只得装出一副千古贤后的气派,时时隐忍,到了最后,规矩体统占据了她的所有,她便忘了自己出了大汉皇后的身份外,还是卫子夫。
刘青婉知道,母后是希望自己不步她的后尘吗?
她转身示意锦儿继续梳妆,莫错过了时辰,言语平淡间却是无比坚定,“锦儿,我不立也不退,我信曹襄。他若以诚相待,我便以心相付。无惧无悔。”
天下女子都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不过她们机关算尽,连自己都丢了。
刘青婉从深宫而出,来到曹府,不愿再做笼中之囚,扮演丑角也好,旦角也罢,她只想做刘青婉一人。
锦儿见刘青婉心意已决,兀自梳妆,不再多言。
庭院深深,又深几许?乱红秋千下,杨柳堆烟,身形难辨。
帘幕无重数,男子门外候待几时?自有落花知。
曹襄自门外将一切听尽,面色沉暗见恢复几分暖意,他嘴角笑意终勾,脉脉温情。
“婉儿,我陪你一同去拜见母亲。”他缓步香茵,婉转流连间,满是对刘青婉的感谢与爱意,让人一时沉醉于眼眶情切。
锦儿见状,识趣退下,独留刘青婉与曹襄二人于房内,相顾而情渐起。
刘青婉见自己方剩一遍眉黛未施,连忙转头避开曹襄的情意,双颊郝然。
曹襄快步上前,接过刘青婉手中墨铅,眼中情浓,他柔声道,“我来。”
刘青婉不做推辞,只是端坐于妆台前,见镜中那人,勾画之间是深情凝望。
“婉儿,今日的胭脂格外好看。”曹襄笑意更深,嘴角带着戏弄的轻佻。
刘青婉方欲开口犹疑自己未施胭色,便对上曹襄戏谑的眼,她不语不言,似是娇嗔着责怪曹襄。
不知为何,明明整夜未得安眠,今日头昏身乏,却在见到曹襄的那一刻,所有的委屈与困意,皆变成了对于日后生活的期盼,她心头回甜,暖流缓缓而淌。
“韩将军,如何了?”刘青婉打破内室的安宁,声色带忧。
只见曹襄腕脖一滞,笔铅生断,他神色戚戚道,“今天天光未现时,归了。”
刘青婉虽是惊异,但也有预感,曹襄若不是要护好韩兆最后一程,绝不会一夜不归。
她垂头片刻后,面含羞色却坚定的握住曹襄的手,无声宽慰。
曹襄只觉柔荑入手,软润如玉,心下好友离世的苦楚渐得回转,他回握住刘青婉,十指相扣。
辰时正刻,二人候在平阳公主正堂前,刘青婉颇有几分紧张,身寒体热,方寸未乱间,曹襄已是看穿她的心思,细声道,“不用紧张,母亲很高兴,我能得偿所愿。她会待你像我一般好。”
刘青婉红扉上颊,只觉曹襄平日里温婉公子的形象实属伪装,从前怎看不出他情话绵绵,颇有几分浪荡公子之质。
俄顷,平阳公主照汉礼上堂接受二人斟茶,礼成后,方悄色问,“昨夜,你们二人可好?”
本是一位母亲的关怀,可刘青婉与曹襄二人面色却凝,一时间,堂上气氛低落。
平阳公主自是过来之人,见刘青婉面容滞愣,不似寻常女儿羞怯,便知昨夜因有事发生。
她转眸瞥过曹襄,尽是苛责与冷冽,神色中在替刘青婉要个公道。
刘青婉将平阳公主的爱护收入眼底,未等曹襄开口解释,便温温而言,“母亲放心,婉儿和,夫君一切都好。”
语罢,堂上众人,目光皆聚向刘青婉。
平阳公主显然面带喜色,因为刘青婉的称呼,二人四目相对时,欣慰而和睦。
而曹襄更是喜形于表,自己捧在心尖,不敢触动的情深,在那一刻,得以回应。
不过是一声夫君,在日后的须臾岁月中,曹襄心中已是装不下第二个人。
曹襄将刘青婉的手攥握在胸膛之上,十一月的长安,已是寒霜渐临,风过萧萧,却在此刻,刘青婉知春暖何时。
平阳公主眼中含泪,碍于体面,只得重整仪态后,正声吩咐曹襄,“对青婉好些。还有,上柱香给你父亲吧。”
刘青婉心思细腻,听见曹襄父亲名字时,转眸间曹襄于身侧面色不改,神情却带着几分清冷,只是在对于自己的承诺时,方郑重点头。
刘青婉与曹襄行至公主府侧室灵堂前,见堂上画像,男子威盛雄极,与曹襄眉目间分外相像。
她料想曹时死时,曹襄仍是襁中稚子,谈不得有多少伤切,终究是带着遗憾罢了。
简单叩拜后,二人便离开公主府,时近正午,巷柳人烟集聚,马车驶至乌泱闹市中,二人未言一语。
忽如一阵颠簸,刘青婉身子跌宕起伏间,已被曹襄护在肩上,跌入曹襄怀中。
刘青婉方欲逃脱,却被曹襄用手拦住她的腰,紧抓不放。
“曹襄。”
刘青婉羞怯万般,声音于男儿怀中闷轻,却带着娇柔糯软,勾人心神。
她能感知到自己头顶上方,曹襄的喉结微动,似有情意翻涌而来。
一时间,她心跳极速,身子发颤,不知如何回应。
良久后,曹襄将刘青婉放开,神色敛去些许隐忍,他眼神稍转,望窗外烈阳正灿,寡淡而言,“婉儿,我再给你些时间吧。”
刘青婉不知何解,她微微察觉曹襄心神不悦,莫名道,“是我哪儿做的不好吗?”
曹襄一时不知何解,他想要在刘青婉面前做一世君子,做她的天。可刚刚那一刻,他的内心渴望刘青婉,哪怕
哪怕是知道,刘青婉心中藏着一个人。
而那个人,与他没有丝毫的关系。
他自从回长安后,便时时注意着刘青婉的动向,偶尔打点宫中宦侍,想要知道她的近况,便时常能听到刘青婉总一个人在月下望着宫中一颗桃树愣神。
至少月色清寒,心中再载不下自己的酸涩心事后,方离去。
自那时起,曹襄便知,刘青婉心不在他。
可他仍旧装作无事模样,去等待着皇帝的诏书下达,去娶她。
他非君子,哪怕心中千次万次鄙夷自己,他依旧没有成人之美。
昨日婚礼,虽是韩兆将军身故,他必去送行,可他依旧知道,昨日的他,心中有了些许的轻松。
自己已经绑住了刘青婉的人,又怎么忍心在刘青婉不愿之时,强要了她?
曹襄心忖着,也期盼着,他想要等到刘青婉愿意接受他之时。
马车上静默片刻后,曹襄将思绪从熙攘闹市中抽回,神色隐去不甘与伤情,又是往日里那般敦厚模样,“婉儿多想了,你如今终与我不甚相熟,你心中的胆怯我全然知道,我等你可好?”
刘青婉怔懵方寸,才知曹襄所说的“等”,是指为何?
她心中片刻舒心,些许羞色,又略过丝丝惋惜。
曹襄将她轻护在怀中,任马车百转颠簸,刘青婉只觉如平地安稳,借着曹襄的体热,她舒心睡下。
不知是梦中,或是现实,曹襄哑然失笑道,“可别让我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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