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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孝孺说道:“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好问了。”
何夕听了方孝孺这一番话,说道:“方先生,您是宋夫子关门弟子,天下大儒,天人无不敬仰。但是在下还是说几句话,而今之天下,是千年未有之机会。百余年前,崖山海战神州陆沉。汉人沦于牛马之类,幸有陛下,振臂一呼,十五年而有天下,恢复汉家威仪于今日。今日思之,岂不痛哉。宋儒固然有些道理,但是其弊也深,否则前宋天下,就不会是这个样子。方先生荷宋夫子传道之重,太子倚重之深,不应该想方设法,为大明江山另开一条新路,而今一直以宋儒为圭旨。难道要重蹈前宋覆辙。”
方孝孺说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但是神州陆沉,固然沉重,宋学之精妙,于各处无不分明。于孔孟之下,无一人能及也。也算是国家不幸,学问之幸吧。”
何夕冷笑一声,说道:“如此您说的不是儒学,我什么也不说了,毕竟国家不幸诗家兴,也是常理,但是儒学是什么?是治世之学,即便中庸也说,齐家治国平天下。”
“外不能御贼寇。内不能安百姓,进不能平天下,退不能守祖宗之业。这样的儒学,真是儒家的学问吗?”
方孝孺一下子被噎住了。
他内心之中,有无数辩解的话,比如说,当朱熹之时,国家不安,朱熹仕途不顺,不能登高位,自然没有力挽狂澜的机会。而不是没有能力。等等等。
只是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因为方孝孺也不能否定何夕的话,儒家是治世之学。这一句话,一点错都没有,甚至可以说是太正确。正因为正确,才让方孝孺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朱熹对经义的解读精妙。他不能治天下。
朱熹所学精密,直抵人心。他不能治天下,
朱熹,好吧,他不能治天下。
其实真要说理学一点东西都没有,那是傻子。朱熹的理学,还是有一些东西,否则不能流传数百年, 都是官学正统。但是理学的毛病,就是很容易遁入玄之又玄的,什么体悟之中。
与现实意义关联不大。
这个毛病,方孝孺之前其实也有所差距。但是今天被何夕反复强调,不能不影响深刻。
他也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了,起身说道;“在下告辞了。”
何夕连忙起身,说道;“那出卷子的事情?”
方孝孺说道:“何大人定好说时间找我便是了。”
随即,躬身行礼,离开了这里。
方孝孺一走,沉默了一个上午的张度,好像如梦初醒一般,也起身告辞了。何夕等张度走后,才哑然失笑,心中暗道;“张度从常州知府调过来任工部煤铁司郎中,按理说,这里是他的主场,要告辞的是我才对。”
方孝孺回到东宫。太子在等着他。
太子问方孝孺说道:“你与何夕说了一些什么?”
方孝孺也不为何夕隐瞒,将何夕设想一五一十地说了。
太子本来一边听着一边看着一本书,不过片刻工夫,他就愣愣看着手中书出神,好长时间没有翻页。听到最后,索性将手中的书扔在一边了,起身踱步。
等方孝孺说完。太子问道;“你觉得,何夕背后有没有什么人支招?”
方孝孺说道;“臣观何大人,言语清晰,语言流利,臣几次询问,也应答如流,应该是他自己所想的,即便有人参与,大抵也是查漏补缺而已。”
“孤这个好弟弟啊。”太子喃喃地说道。
这一句话,意味难明。方孝孺也不敢接话。只能垂手而立。
太子接下来又问道:“你觉得何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方孝孺说道:“天纵奇才,精通百家,不学有术,此人心中之丘壑,不知其几千里也。他的学问,非纯儒之学,偏利义王霸之道,然臣也不得不承认,在治国上,很多时候,都需要何夕这样的人。”
“他不是久在书桌之前的人。”
太子说道:“也是,父皇也没有让他久在书桌之前的意思,你觉得,何夕的改革方案,有没有成功的可能?”
方孝孺沉默了好一阵子,说道:“只要陛下支持,即便何夕倒行逆施,也未必办不成。更何况,何夕也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别的事情,臣不清楚,但是报纸,不过一个多月,而今已经成为天下衙门不可或缺的一物。甚至已经流落民间,有价无市。臣家乡父老, 就给臣写信,别无他求,但求报纸一份。臣以为千百年后,如果有些本朝历史者,官报是万万不可或缺的。或许价值还是实录之上。”
之所以价值还在实录之上,就是因为,实录不发行,藏在深宫之中,遇见事情,很容易修改。比如历史上成祖皇帝对太祖实录 可是下了狠手。大修大改的。而报纸,一印刷最少几千份,遍布天下各地,根本不可能修改。
自然记录最原始的证据。
太子说道:“你就觉得孤应该不应该帮我这弟弟?”
方孝孺说道:“圣意何在,殿下就何在。”
太子说道;“既然如此,方先生是我股肱之臣,更是老师留给我膀臂,也算是我师弟,在外面也是代表我,那么在何夕这一件事情上,可不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方孝孺听了,忽然一愣,心中暗道;“太子的算计在这里啊。”
方孝孺与何夕之间的矛盾还是相当大的。那种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感觉,每一个人都能嗅得出来,其实如果方孝孺没有身上的重任,他的选择与宋讷的选择不会有太多的区别。
但是方孝孺很清楚,很多事情不能做的。
这种政治目光的不同,也导致了,为什么宋讷一辈子也不过是高配的国子监祭酒,而方孝孺最后能成为建文帝师。
如何太子用别的方法劝他与何夕和睦相处。方孝孺定然不愿意。但是太子转了一个大圈,猛地一计回马枪。顿时让方孝孺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如果,他不得答应,岂不是他不为太子着想,不忠心,甚至没有孝心,不思量一下宋濂的遗愿。
事情到了这个分上。
方孝孺还能说些什么?
方孝孺说道;“臣自然会以大局为重。”
太子说道:“那好,今后官报之上,不能出现任何攻击何夕的文章。即便有些事情,方先生您看不惯,私下里怎么腹诽都行,但不能见报,另外开出一个板块给国子监明鉴堂出身的人来做。你只需审批不出现大逆不道的内容就行。一切由他们来。”
太子向来是一个很明智的人。他决计不会越位行事。只要朱元璋点头的事情,大部分他都不会反对的。他今日之所以干预这一件事情,他要的仅仅是知情权而已。
既然很多事情已经明了。那么他不介意顺手再帮上一把。
方孝孺说道:“属下明白。”
只是方孝孺内心深处,却有一些不舒服。任何人被强迫做不愿意的事情,都不是太舒服的。他心中一动,暗道;“丁显不是印刷作坊吗?他不是何夕的弟子吗?那就选他了。”
丁显与何夕之间的恩怨,方孝孺并非不知道。但是此刻他决定当作不知道。就让丁显做这一件事情,倒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恶心一下何夕。丁显在他手下,随时可以被捏死,但是别人想越过东宫捏死丁显可就不容易。
他仅仅想给何夕暗中使个绊子而已。却给已经落入低谷的丁显一根登天的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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