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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这个还不够？难道是我画的还不够像？”伦勃朗莫名其妙地望着卢比扬：“不应该啊。是不是我最近写实的画画得太少了，笔力退步了？那也不对，人像是最最基本的，我的手艺还没退步到那种地步。皇帝陛下是怎么说的？”60;62; “伦先生，现在不能说皇帝，得说天子了。”60;62; “天子？上帝有二儿子了？”60;62; “不是你们那个天，是我们这个天。天子，明白？天,子。”卢比扬一字一顿地解释。60;62; 伦勃朗依旧是听不明白：“是神的儿子的意思？那不还是上帝的二儿子——总不能是大儿子吧？今年是1648年，耶稣死了一千六百多年了。”60;62; “伦先生你要是是在不清楚，你就去问笛先生，他清楚。”60;62; “我跟他不熟。”60;62; “诶？你们不都是西洋国的人？”60;62; “西洋大了去了。拿天朝作比，一个辽东人和广东人就非得认识吗？他是法兰西人，我是荷兰人，这俩不挨着。虽然我们俩是一个学校毕业的，但我不是同年，还是不认得。”60;62; “你是河南人？河南哪个书院的？”60;62; 伦勃朗捂住了额头。他发现自己的能力终究还是有局限的，不像笛卡尔那样都能说成语了。60;62; 他也一字一顿地解释：“不是，不是你们那个河南...是荷兰，荷兰吗，是尼德兰国的。”60;62; “哦！是那个尼德兰国！那你直说是尼德兰的不就完了？”60;62; “我们尼德兰国是散装的，所以出门都说自己具体从哪个省来。我从尼德兰国的荷兰省来，所以我说自己是尼德兰人。”60;62; “等会。”卢比扬想了一下，总觉得荷兰这个词在哪听过：“对了！你这个荷兰，是不是跟荷夷是一个？东印度公司是不是你们那的？”60;62; “不是，东印度公司是尼德兰国的，我们荷兰省只是参与。尼德兰国的行为，我作为荷兰省人对此不予置评，而且概不负责。”60;62; “那为什么我们会管那些尼德兰人叫荷夷？”60;62; “你问我我问谁去？要问就去找个负责的人来问。还有别的事没有？没事我就去改图了。上次大半夜去秦淮河画女人，画得我是一宿没睡觉。”60;62; “这个...”卢比扬解释道：“不是让伦先生你改图，你让你重新画。”60;62; “不满意？那也不要紧。顾客就是上帝...额，上帝的二儿子。说吧，上帝的二儿子要我重画哪个部位？加了什么要求？我这就去改，不满意可以退款。”60;62; “这次想让您画个男的。”60;62; “哦，画个男的是吧，这个简...”伦勃朗忽然一愣，“男的？去哪画？别告诉我你们这里还有全都是男人的...”60;62; “对对对，有的。天子说了，这次还是他出钱，麻烦伦先生你到那种地方跑一趟，画几个俊俏的男人。”60;62; “哦！我的上帝啊！那种地方...那简直是路西法的魔窟啊！”伦勃朗转过头去，飞速地在脑门和左右肩点了一下，又亲了亲十字架，这才回头。60;62; “我恳请上帝的二儿子收回命令。那种地方我实在是没法去，拜托了。画男人很正常，男人的肢体也是上帝所造，也是世间极致的美丽。可是，我不能专门去那种地方画男人啊！要不，你们皇家卫队出几个人？”60;62; “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怎么能在外人面前脱衣服？”60;62; “你看，这就是最麻烦的。你们中国人一个个都包得像犰狳一样严实，就算是‘从业人员’也不愿意轻易就露出身子给我看。那天去秦淮河，人家看我是个西洋人都不愿意接待，一听说我要画画都直说我是神经病。我花了好大一番功夫，花了好大一笔银子，这才画到了画像——脸还不能画，她们怕羞。所以你看，皇帝的泥人是没有脸的吧？”60;62; “嘿，还真是。”卢比扬想了一下，还真是确有其事。朱聿键捏的那个人偶只有四肢，脸上却没有五官，像个光蛋。距朱聿键说，这人偶的脸要像画脸谱一样画上去。60;62; “所以啊，这画男人就更...”伦勃朗急得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你们看着办吧，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这个任务太难了，我做不到，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60;62; “不行!”一听这话，卢比扬顺手就把背后的门关上了：“南台已经研究决定，就由你来画这幅画。你画也得画，不画也得画。”60;62; “那我不画又怎么样？”60;62; “你要不画！”卢比扬一指天花板：“他不管饭!”60;62; 伦勃朗咽了口唾沫，又看了看卢比扬的眼睛。从他的眼神中，伦勃朗能看出那不是作假。说不给饭，那说不定真就没饭吃了。60;62; 过往的人生在他脑中闪过——他是莱顿人，14岁进入莱顿大学学习，成为这座巨型辈出的著名学府中的一员。几十年前，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公开的人体解剖课在莱顿大学开设，举世震惊。包括笛卡尔在内的诸多科学巨匠都来到这里游学，让莱顿成了一座学城。60;62; 伦勃朗不知道的是，几十年后，“莱顿瓶”也将在莱顿被制作出来——当然，现在搞不好要叫南京瓶或者金陵瓶了。60;62; 总而言之，莱顿是个好地方。但伦勃朗的前半生却一波三折，他的人生早在六年前就被那幅著名的《夜巡》毁掉了。他因为在画中使用了戏剧化的明暗变化，把整幅图的视觉中心集中到了队长身上。60;62; 可这是一副群像画，所有人都出了一样的钱——这不仅仅是不突出那么简单了，因为油画会变暗。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画面边缘没有打上高光的人就彻底看不清了。400年之后，这幅画的边缘简直糊成了一团，糊得只能看清几个主角的人脸了。60;62; 也难怪人家要找他算账。伦勃朗也自知理亏，只能在心里头骂两句“庸俗的土包子”，没法和他们计较。60;62; 现在，他很珍视自己的这份工作，他不想再次失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