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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从天而降，而且前所未有地强大。更让他惊异的是，他们竟然代表了连幕府也无法撼动的“天朝上国”。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十兵卫久违地看见了德川家光那“无助”的眼神。60;62; 那双眼睛，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无助”，来自于恐惧，来自于对现实失去控制的恐惧。小时候，他身不由己。而人到中年，德川家光又有了这种感觉。60;62; 他微妙的表情变化旁人是看不出来的，连松平正之也看不出来。60;62; 唯有十兵卫，这个从小陪他长大的人能看出来。60;62; 十兵卫，他不只是看出了德川家光的无助，他还看出来一点——他看呐，这幕府是要完。60;62; 幕府真的会完蛋吗？就在半年前，幕府的末日仿佛远在天边。而今日，不只是十兵卫感觉到了，所有人知道幕府是大祸临头。60;62; 幕府要面临的大祸，比一般人想象得更为可怕。60;62; 一般人只是以为有叛军在倒幕。而实际上，叛军对幕府来说只是癣疥之疾。幕府的心头大患就只有四个字——天朝王师。60;62; 只有十兵卫这些坐在幕府核心的人才明白，现在的天朝不是来做生意的。60;62; 至少不是来做小买卖的。60;62; 天朝，要来做大买卖！天朝要德川卖一样东西——卖国。60;62; 而在核心圈中，十兵卫恐怕是“离心力”最强的一个。60;62; 他权重而位卑，他手里捏着无数人的把柄，但其实也只是将军的侧近人，并无什么具体的幕职。要说他和其他的旗本有什么不一样，大概就是他还有一个藩国可以继承。60;62; 这就是柳生家和别的忍者家族不一样的地方。柳生家本身就是有家格的武士，所以他们在受到德川家光的器重后领受了一万石的“柳生藩”，成了大名。60;62; 虽然在百姓眼中他们已经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了，但一万石的大名在日本简直是多如牛毛。在几十万石遍地走的江户，一万石根本就排不上号。柳生家的权势，还是完全来自于德川家光的“宠信”。60;62; 可“宠信”之后呢？十兵卫清楚地知道，德川家光这厮喜怒无常。娶了尼姑的是她，娶了卖鱼的也是他，娶了农妇的也是他，娶了之后就把人家甩到一边的还是他。60;62; 十兵卫可不知道他对柳生家的“宠信”能延续到什么时候——他可不想像个女人一样被甩到一边。但无可奈何的是，这恐怕就是很多近侍的下场。60;62; 他渴望能进入到一个更加有秩序朝廷。因为他愈发觉得不只是他，整个幕府上下的幕臣乃至大名，他们都大奥里头的女侍没什么区别。得到将军的宠信就能加官进爵，得不到宠信就只能被冷落到一旁。60;62; ——在以前，他多半不会有这种思想。60;62; 但是现在，一颗种子在他的心底逐渐萌发。60;62; 起因，就是邵纲许诺的那一口假牙。60;62; 他倒不是稀罕那一口牙，他倒是对朱聿键非常感兴趣。60;62; 他想知道，到底是怎样一个神奇的地方能培养出这么一位神奇的皇帝。60;62; “邵指挥，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但这是机密。我想请你不要对外人说，否则幕府这边会处理我。”60;62; “明白。”邵纲点了点头，“所以，照你说的来吧。我们六点以前要结束行动，不能再拖着了。”60;62; “多谢邵指挥对我的信任。那么作为回报，我会协助你们完成任务，然后把倭王...其实邵指挥你知道吧？这边其实是把倭王称呼为‘天皇’。”60;62; “这个我明白。”邵纲苦笑一声：“你以为我们不知道？我们早就知道了，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包括越南自己称帝我们也知道，但我们之前没工夫去管。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反正是天朝之外的事情，只要我们不去管，那么问题就不存在。”60;62; “‘只要不去管，问题就不存在？’可是...”60;62; “我知道，你们是不好理解。但你站在天朝的角度想一想就知道了——能打败天朝的，只有天朝的内部问题，比如内战。而外夷对天朝不过是癣疥之疾。他们无论再作乱，都无法伤及天朝的肌理。我们的一贯看法是，‘蛮夷譬如禽兽,闻其善言不足喜,闻其恶言不足怒’。”60;62; 十兵卫闻之愕然。他倒是从未站在这个高度来想过——60;62; 是啊，蛮夷罢了。60;62; 江户的“迷宫”，在天朝看来恐怕也是蛮夷，只有在他们自己看来才是天大的事情。60;62; 德川家光娶了几个夫人和天朝又有何干？除非要对付德川家光本人，否则德川家光就算是个大奸大恶之人，就算他直接吃人，那他也对天朝毫无影响。60;62; 十兵卫不禁打了个冷战——此时，他只觉得自己是沧海孤舟，是巨人身上的一只尘螨。外头的世界无比广大，而过去的几十年他和他的同僚却只是在争夺眼前的那么一点名利。而在天朝看来，这和蛐蛐儿互斗没什么差不多。60;62; 走了两步，十兵卫忽然回头：“邵先生...我想再问一下。”60;62; “你说。”60;62; “你真的，能让我见到圣天子陛下？”60;62; “嗯...我这么说吧。”邵纲苦笑道：60;62; “天子比钱阁老都好见。钱阁老忙得很，他除了内阁的事情之外还要研究文学和金石学，最近他还在忙着关于景教和祆教的源流考证。人家有研究课题的。置于天子...他不挪窝的。”60;62; “有人看着他？”60;62; “没有没有，没人限制他，可他自己不出门，他就是不想动。所以你要见他，只有级别够就行，天子随时都见。”60;62; “那天子就没有什么爱好了？”60;62; “有。在屋子里玩胶，在院子里玩捶丸，他就这俩爱好，连戏都不爱看。”60;62; “邵指挥~”十兵卫微微一笑：“不知道您对‘让德川家光陪圣天子陛下打捶丸’这个提案有什么看法？”60;62; “嗯！很好很好。”邵纲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兄弟，你很上道嘛，我很喜欢。其实朝鲜王已经在陪圣天子陛下打捶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