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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破蛹 > 第 46 章 破茧(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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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餐厅对面就是一家公立三甲医院。

    程琴满脸血进医院,看着骇人,但情况并不严重。医生替她处理好伤口,和向阳说:“皮外伤,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伤口有些深,稳妥起见还是住院观察两天。伤口恢复期间,尽量别碰水。”

    向天则已经闻讯赶来医院,听到医生的话,忙不迭的点头说好,又问了有没有什么需要忌口的食物,一一记下后,把医生送走,去办住院手续了,

    程琴已经醒来,头上裹着纱布,躺在病床上,精神状态并不算好,人看起来恹恹的,闭着眼睛没说话。

    向萍陪护在床,目光掠过顾时砚,朝向阳使了个眼色。

    向阳会意,和顾时砚一道离开了病房。

    在等医生处理她妈头上伤口的时候,她已经从姑姑口中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妈受伤,不是顾时砚的错,可归根究底还是和他有关,所以向阳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生了些许怨气。

    算起来,她妈这已经是第三回因为他进医院了。

    病房外的走道,人来人往,不是谈话的地方。向阳跟顾时砚说了句:“我们去外面谈谈。”

    顾时砚跟在她身后,来到住院部楼下一个相对安静人少的角落。

    角落里有一丛枝繁叶茂的灌木,灌木旁立着一盏灯。

    他站在灯下旁,越发显得身形颀长挺拔。

    向阳心里斟酌着言辞,眼中几番犹豫,好半晌都无话。等她下了决定,抬起头看向顾时砚时,才忽然发觉今天的顾时砚有些反常地沉默。

    进了医院到现在,他还没开过口。

    看他神色,也十分地漠然。

    向阳的心乱了一瞬,突然就忘记自己要说什么,还是顾时砚语气淡淡地提醒她:“你要谈什么?”

    大概是他说话的语气太冷眼神太锐,仿佛已经看穿了她在想什么,向阳心里一沉,那些在腹中酝酿好的说辞忽然就觉得没必要在一起出来了。

    一段关系,到了结束的时候,就该干干脆脆地说清楚,断明白。

    何必拐弯抹角,找那么多理由。

    向阳狠了狠心,直接道:“以后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不要再联系了。”

    顾时砚脸上闪过一抹愕然,但转瞬便自嘲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要谈我和江晓雨的事情。看来还是我自作多情了,你并不介意我跟谁走得近。”

    其实是介意的。向阳心道,只是那点介意淹没在一堆家事公司事里,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人的精力有限,家事和公司的事已经够让她心烦,实在分不出时间再去应付儿女情长。

    但既然决定要结束,这些介意也就没有说出来的必要。向阳微微抬头看着顾时砚,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大概是以后没机会再这样近距离地看他,她的目光很肆意,也很专注。

    而顾时砚敏锐地捕捉到她眼里这点罕见的温柔与不舍,心中忽然就有那么一点笃定,向阳对他应当也是动了心的。

    于是他忍不住问:“为什么?”

    话一出口,他就别开了头。

    他以为向阳不会回答。

    但向阳看着他,眼神柔软,眼里带笑,声音平缓:“原因很多,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顾时砚目光转回来,既想知道,又害怕知道她说出来的原因是从未喜欢他。

    好在向阳一贯温柔,连说分手的理由都很体贴人,并不把难堪抬到台面来,让双方都尴尬。她轻声说:“我不年轻了,这两年该考虑结婚的事情了,来不及你成家的年纪。我家里条件也不高,攀不上顾家这样的亲事。你总要回北市,而我还有父母照顾,不可能跟你到北市去。”

    年纪、家世、父母,这些都是很现实的问题。她已不是享受风花雪月的年纪,谈情说爱之前,首先需要考虑柴米油盐的琐碎。

    顾时砚唇角动了动,想说这些都不是问题。

    她想结婚,他已经到法定结婚年龄,愿意就跟她去领证。

    父母的问题也好解决,婚后把向家两老接到北市一起生活。他喜欢向家的家庭氛围,愿意婚后跟岳父岳母一起生活。

    至于家世不匹配,这个更好解决了。

    他爸妈都不是势力的人,早早就对他放了话,他要谈女朋友也好结婚也行,只有两点要求。一是他喜欢的,二是人品清正。

    向阳的人品如何,他爸妈十年前就知道了,压根不用他多说。

    但他满腔话都没有说出口机会,向阳轻飘飘的一句话截断了他:“最重要的是,只要见到你,想起你是朱厌,我就会想到程觅。”

    顾时砚一懵。

    向阳的目光越过他,往后飘远,像是在看一段被尘封多年的往事。

    “你离开北市那天中午,我和程觅开玩笑,说要跟你一起离开,不要他这个弟弟了。”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后来下午放学,我直接去火车站送你,程觅在家里等了许久,不见我回家,以为我真跟你走了,等我妈下班回家,就闹着我妈带他去火车站追上你。”

    那一天,恰逢家里保姆请假,程琴回到家,发现家里饭菜还没做,就进厨房做饭。程琴工作一天,已经耗去大半精力,家务事琐碎,忙活起来实在顾不上再哄儿子,于是她一边择菜一边敷衍:“要去你自己去,我忙着呢,抽不开身。”

    程觅一向听话乖巧又懂事,从小没让家里人操过心。程琴说完那句话后,客厅里就没了动静,她以为儿子是上楼写作业了,并没有在意。

    直到做好饭,她解了围裙,站在客厅喊:“星星,下楼吃饭了。”

    但楼上楼下都安静得出奇。

    并没有人应声。

    程琴这才发觉不对。

    可为时已晚,程琴把家里所有地方都找遍了,没有程觅的踪影。她出家门问左邻右舍,相熟的邻居都说没见到,又到门卫处问。

    门卫说半小时前见到程觅背着一个书包走出来了。小孩一向礼貌,见到他,还笑容灿烂地喊了声叔叔好。

    然后拦了一辆出租车走了。

    那一阵子,向天则和程琴工作都很忙,常常到晚上□□点才回家,程觅又爱黏着父母,向阳放学后就带着程觅去福利院写作业,顺便开解开解朱厌。

    当时门卫就以为程觅背着书包上出租车,是和往常一样去福利院,就没有多留心。

    那年月,摄像头也不像现在这样随处可见,所以也无从查起程觅上了哪一家公司的出租车。

    后来程琴无数次回忆起那天,都会一边用头撞墙一边痛哭,怨自己没多一点耐心。要是她肯好好地哄一哄程觅,他就不会自己走了。

    向天则忙着安抚情绪失控的妻子,没发现角落里的女儿也在泪流满面地恨自己,如果不是她开那个玩笑,或许程觅就不会自己离家。

    再后来,向天则开始天南地北地找儿子,程琴则守着家,不愿再出门。家里一度分崩离析,夫妻俩险些离婚。在那几年,向阳经常自责到通宵也无法入睡。

    最严重的时候,她曾连续一个星期没合眼,还要假装没事人,每天和大学室友一起上课吃饭参加社团和公益活动。

    那时候,正好江寄远陪在她身边。

    江寄远多温柔的人,发觉她的异样也从不声张,只是不着痕迹地替她揽了很多社团里的辛苦活,时不时地给她讲些轻松有趣的事情,让她放松精神。

    人陷在泥潭之中,有人伸出手拉你一把,怎么可能会不沦陷在那一抹温柔里。

    可那一份温柔,最终也不能让她彻底走出来。

    向阳垂下眉眼,续道:“那时候我妈没理程觅,他就自己离家了。这一离开,就是十年。这十年里,我无时不刻地恨自己为什么要开那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但偶尔也会忍不住迁怒到你身上。我控制不住地想,如果没有你,我家不会变成这样。没有你,我父母恩爱,弟弟聪明懂事,阖家幸福,羡煞旁人。”

    她说着,低声喃喃:“没有你就好了,如果我没有救你就好了。”

    顾时砚喉结动了下,却好半晌才挤出一句:“对不起。”

    “这和你没关系,怪不到你头上。”向阳摇摇头,情绪转瞬间又收了回去,神色清醒地道:“我只是自责的情绪压抑太久,也会想逃避现实,会自私地给自己脱罪。得知你是朱厌后,这种逃避的心理越发强烈,以至于我现在一看见你,就不可避免的想起程觅,想起这些年家里发生的事,我会很痛苦。”

    “我不知道这些。”顾时砚声音艰涩,仍旧固执地道歉:“对不起。”

    她说跟他没关系,其实他知道,还是有关系的。

    那一年,程琴告诉他,有对北市来的夫妻想要领养他。他那时候孤僻偏激,觉得只有向阳是真的对他好,并不愿意跟那对陌生夫妻离开。

    离开黎城去北市,万一再被人赶出来,他就真的无处可归了。

    向阳劝过好几次,他还跟她发脾气,绝食了一天。

    后来,向阳再来劝他,就改了口风。告诉他那对北市来的夫妻是他的亲生父母,找了他很多年。

    他不相信,觉得向阳在骗他。向阳说你要是不信,可以去医院做一下亲子鉴定。

    他就去了,亲子鉴定结果出来,证明他确实就是那对夫妻的儿子,他才不得不松口答应去北市。

    但答应去北市时,他提出了一个条件。

    他要去车站向阳送他。

    顾家夫妻满足他,把上午的车票改成了傍晚六点。

    向阳五点放学,赶得及去车站送他。

    当年要不是他提这个要求,向阳不去送他,大概程觅也不会丢。

    顾时砚伸手抹了把脸,将眼中湿意抹去。

    他知道,这一回,他是真的要失去她了。

    他眼角泛红却低头不语的模样,有几分小时候的影子。向阳眉眼松动几分,语气不自觉软和下来,道:“在洛水镇时,答应和你一起,是源于心动。但我答应得太冲动了,没考虑过两个人在一起需要对彼此负责,现在要结束,并非是因为我不喜欢你。我疲于应付生活,已难再分精力放到你身上,而我要是一直都晾着你,对你实在不公平。”

    她说着,面露歉意:“关于喜欢这件事,你耿耿于怀许久,我却始终没有给一个正面答复,我很抱歉。”

    她在最后的时刻,终于肯坦诚了自己的心意。

    顾时砚唇角动了动,心说这还不如直接说她从未喜欢他,才决定结束。

    这样他好歹还能努力一把,让她心动。

    眼下这情况,他能怎么办?

    难道能去寂庄把程觅的尸骨挖回来,捧到她面前吗?

    顾时砚心里酸涩,哂道:“早知道当初在火车站,程觅跟我炫耀姐姐是他一个人的时候,我就该把他拎上火车,这样他好歹不会丢。”

    向阳忽地一怔:“你在火车站里见到程觅了?”

    顾时砚还没发觉不对,点头道:“我进安检后,你刚走,他就来了。”

    那时候,隔着一道安检门,程觅冲他大喊:“朱厌。”

    他回过头,就看见程觅得意而又灿烂的笑容,小手叉腰,大声道:“你走后,姐姐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那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真是欠揍极了。

    向阳眼中迸出一抹光,“你在火车站见到了他,也就是他不是在上出租车后被人带走。他是在离开火车站后走丢的,火车站附近有监控,可以去调监控看看他被谁带走了。”

    她魔怔般地喃喃,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那抹光忽然又灭了。

    十年前的监控视频就算还在,能调出来看到程觅跟了谁走,都已经不重要了。

    程觅的下落已经找到了。

    他永远都回不来了。

    向阳还维持着仰头的姿势,眼睛是往上看的,灯光落在她眼里,却照不亮她眼底那一片黯淡。

    顾时砚很想伸手去抚平她眼里的悲意。

    但向阳一向克制又理智,情绪外露不过瞬间,眼中悲色又化为一汪无波无澜的深潭,然后客套而又礼貌地问他:“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那还真的有。

    顾时砚抿起唇,想起在餐厅包厢里,朱深说的那句“我亲眼看着你妈十月怀胎把你生下来”,深吸了口气,才问:“当年那份亲自鉴定报告,是真的吗?”

    向阳一愣。

    这事终究还是瞒不住。

    “假的。”她说道,“当年你不肯走,我便出了这个主意,造份假的亲子鉴定报告,你才会相信你养父母,跟他们离开。”

    “去医院做鉴定的时候,陈廷盛也在场。”顾时砚问:“他也知情?”

    “去医院,当时走的是陈廷盛的关系,他知道。”向阳答,怕他担忧别的,又补一句:“你放心。亲子鉴定这事除了你养父母,和我爸妈知道外,就只有陈廷盛和经手的医生知道。”

    但顾时砚的关注点并不在这里,他更关心的是:“为了送走我,你想出这么办法,你当时这么讨厌我吗?”

    话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

    “不是讨厌,是想让你有更好成长环境和未来。”向阳摇头,“顾家夫妻为人善良温柔,我觉得你跟着他们生活,应该能治愈好你所经历的一切。”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顾家夫妻确实把顾时砚教养得很好。

    顾时砚“哦”了声,一时没了话。

    向阳舒口气,“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回去陪我妈了。”

    顾时砚说好。

    干脆得让向阳微微愣神。

    她以为真到结束的时候,两人之间会发生剧烈的争吵或者是他固执地挽留,不肯答应结束。

    从没想过会是这样平静地收尾两人之间的关系。

    一股空落感席卷而来,向阳转身的瞬间,眼里涌上温热的湿意。她微微抬起下巴,眼睛朝上看,以免湿意凝结成水珠从眼眶滑落。

    明明是提自己的结束,却还奢求别人对自己不舍不弃,未免太过自私。

    这样结束了就很好。

    好聚好散,来日再见,彼此也体面。

    向阳吸了吸鼻子,拢了拢衣服,低下头,快步朝住院楼走去。

    走到大门口时,身后却有脚步声追了上来。

    向阳转过身,对上顾时砚那双平静无波的眼。

    “我的外套还在楼上。”他说。

    向阳这才想起他背她妈到医院的路上,衣服沾了好些血。到医院后,他就把外套脱了,放在走急诊科门外的椅子上。

    “你衣服脏了。”向阳嘴比脑子快,话没经思量就出了口:“要不回头我洗干净了,再还你吧。”

    “毕竟是因为我妈,你衣服才弄脏的。”她欲盖弥彰地解释。

    顾时砚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你等了江寄远五年。”

    向阳不明所以:“啊?”

    “以后你再遇上喜欢的人,但因为某些事情你们不能在一起,你还会等对方这么久吗?”

    向阳沉默了。

    她无法给他答案。

    只得狼狈地挪开了目光。

    顾时砚似乎笑了一声。

    随后,她听见他喊:“姐姐。”

    “那件外套,就麻烦你帮我洗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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