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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就在宋铭开口的那瞬间，方知意兀然瞪大了眼睛。
“迁就”这个词，久违出现在宋铭身上。
上一次，还是方知意刚来宋家那会。
小孩子恋家是正常的，更何况还是刚失去双亲的人。
不像宋铭整天多言，不说话的方知意就和闷葫芦一样，只会乖乖抱膝坐飘窗上。
窗台明净，举目望去是人工湖泊，只不过方知意房间的位置偏了些，看不见人工湖的全貌。
宋铭还当方知意是喜欢看水，拽着人往自己卧室走，盛情邀约。
“你要是喜欢的话，可以天天来我房间。”
宋家小少爷的房间自然不会差，透光敞亮，窗外山水如画，然而方知意的重点，却依然在那片湖泊上。
“你是想要游泳吗？”
“爸爸的度假村就可以游泳，你要是喜欢的话，我让爸爸带我们过去。”
“还是你喜欢钓鱼？”
不明所以的宋铭胡乱猜测。
往日也是这样，都是宋铭自言自语，方知意静静听着。
不吵，也不闹。
然而今天却少见出了意外。
窗台上，抱膝而坐的方知意难得有了动作。
“不、不游泳。”
宋铭惊喜瞪大眼，回过神来后又趴着窗台问：“那你喜欢什么？我和妈妈说，她肯定会答应的。”
“湖。”
“喜欢湖？”
“家、家里、也有。”
以前只要有空，方父都喜欢抱着方知意坐膝上，带着他在湖边钓鱼。
宋家什么都是陌生的，只有窗外的人工湖，能给方知意带来一点点熟悉感。
本来以为只是小插曲，结果那天晚上吃完饭，方知意却发现自己屋子的物品都没了踪影。
吃饭之前宋铭刻意支开自己也有了解释。
“我和你换房间，这样你就能天天看见湖了！”
明明该高兴的应该是自己，宋铭却比自己还兴奋，手舞足蹈的好像达成了什么成就。
宋铭是方知意那段灰暗日子中，唯数不多的光亮。
车子遇到缓冲带开始颠簸，记忆也逐渐退潮，最后剩下的，只有宋铭看向自己那一双陌生眸子。
本来之前就是因为宋铭才改的等车地点，对方没意见，方知意自然也不会多话。
薄唇牵动着轻轻点了点头，无声跟着宋铭的步伐：“好。”
宋铭的话震慑力不小，何况宋家的车子天天在校门口等着。
谣言不攻自破。
不过陆星行就没这样的好运。
家里人知道后，强制给谢柏办了转学手续，方知意再次见到对方时，还是在书店后面的小巷子。
他是趁着午休过来书店的，遇到两人纯属巧合。
小巷隐藏在高楼后，没能得到阳光的眷顾。
风过树梢，牵动着一众鸟雀都没了踪影。
小巷晦暗，地上两个人影重合在一处，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少年低低的喘气声。
反射弧过长难得有了好处。
方知意怔怔盯着前方重合的两道人影，茶色眼眸隐隐有了波动。
第三方的出现终于引起了谢柏的注意。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少年手腕一动，陆星行瘦小身子已经被谢柏完全挡在背后。
看向方知意的目光满是戒备犀利。
陆星行探了小脑袋出来，却被身前人强行按了回去。
“哥哥，他就是方知意。”陆星行小小声补了一句，“我和你说过的。”
不是敌人，而且还是救过陆星行的，谢柏眼中敌意骤减。
“知意，他是谢柏。”
小少年瘦弱是瘦弱，勇气却是一等一，“我，男朋友。”
耳尖泛着绯色，少年眉眼的喜色却藏也藏不住。
“男朋友”这三个字同时也给了谢柏极大的喜悦。
方知意注意到，谢柏先前抓着陆星行手腕的手指慢慢往下，最后成了十指相扣。
“你、你好。”
这种情况不出声很奇怪，方知意喃喃动了动唇。
谢柏大概也从陆星行口中听过方知意，知道他不善言辞，也没多言，只是对上次的事表示感谢。
“不、不用的。”
诚然，那天在角门意外的撞见在方知意眼中算不上什么帮忙。
毕竟如果不是贺洲，他和陆星行估计也不能安全脱身。
知道两人时间不多，方知意还贴心给两人留了空间。
陆星行却只是摇头：“他下午的飞机，快走了。”
果不其然，没两秒就有手机振动声传来，是闹钟的提醒。
本来就是背着家里人溜出来的，相处的时间自然短暂。
匆匆给小男朋友还有买了两支雪糕后，谢柏已然乘车离去。
陆星行没在门口等，和方知意并排坐在奶茶店前，视线却朝谢柏离去的方向盯了好一阵。
买的是小布丁，小小的木棒撑起一整部童年的回忆，咬一口奶味浓郁。
白色包装袋上的水珠快要消失时，陆星行好似才回了神。
后知后觉自己刚才被方知意看了全程，好不容易恢复的耳尖又开始泛红，陆星行说话也结巴。
“抱，抱歉，刚才……你不会介意吧？”
欲言又止，中间的停顿更具有灵性。
方知意摇摇头。
须臾，又觉得这话震慑力实在不足，慢吞吞补上一句。
“我、我喜欢、的人，和你一样。”
陆星行陡然一惊，瞳孔微缩：“！”
方知意：“也是、男的。”
可能是第一次吐露心里话，方知意没来由的脸红，雪糕的包装袋被揪成一团。
“你们、很好、很好。”
方知意垂下眼，鸦羽睫毛在眼睑下方留下淡淡阴影。
前一个“很好”是回答陆星行先前的问题，后面一个则是由衷的感慨。
是认可也是羡慕。
被举报被侮辱被骂不正常时，陆星行还从未激动过。
“你真这么想的？”
显而易见最后一句话的冲击力已经让陆星行忘了方知意前一句。
他人还沉浸在被认可的喜悦中，整个人差点越过桌板扑到方知意跟前，眉梢眼角的欢愉冲淡了刚和男朋友分开的悲伤。
方知意微顿，片刻，又点点头：“嗯。”
陆星行笑得更欢，持续多日的心情终于迎来片刻的晴天。
少顷，他猛地瞪大眼：“不对，你刚刚说了什么？”
浅色眸子布满惊诧，陆星行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哪个重要节点，手动拉回进度条。
“是上次那个？”
显然他代入的人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贺洲。
“不是。”
说话间，方知意眸光又暗下去，手指无意识在桌上写字。
雪糕包装袋掉落的水珠成了方知意暂时的画笔，风一吹，又干了。
可能是因为有了共同的秘密，方知意渐渐也和陆星行熟络起来，好几次宋铭都碰见方知意和陆星行待一处。
陆星行和谢柏的事人尽皆知。
二十一世纪，“同性恋”虽然不像以前那般被规为精神病，但是也并没有完全被接受。
只是再惊天的新闻最后也会随着时间流逝淡去。
谢柏转学，那个胖子也因霸凌同学被学校劝退。
说到此事，有一半的功劳还是来源于方知意。
知道他新交了朋友后，盛妍比谁都高兴。结果一听两人相识过程，又顿觉不安心。
有陈斌的事在先，盛妍处理起来也得心应手，一个电话过去学校立即着手调查。
“还好这次有贺洲在。”
“不过小意，下次遇到这事你还是小心一点，别强行出头。”
有关陆星行的名字，方知意不敢吐露半分，就怕盛妍知道对方是谢柏的男朋友有偏见。
乖孩子第一次撒谎也心虚，就怕宋铭揭穿自己。
还好一顿饭吃下来，宋铭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过自己。
果然是自作多情了。
方知意暗暗想着，捧着的青花瓷碗差点被自己抠出印迹。
高二虽然没有高三那般紧张，然而该有的考试还是只多不少。
优生在为前途搏命，差生也在为自己找退路。
除了艺考，就是出国。
方知意的成绩出国还是留国内都不成问题，宋铭就不一样了。
上次月考全班倒数第五，这次也没好到哪里去。
倒数第六的成绩单下来，盛妍怎么也感觉不到进步一名的喜悦。
再一抬头，年级第三在乖乖喝奶，倒数的却还在沉迷游戏，火气更大。
“宋铭，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盛妍按压着眉心：“我和你爸爸商量过了，你如果不想高考的话，就去英国吧。”
“正好你大姨也在那边，照看也方便。”
“至于小意——”
盛妍笑着回头看他，眉眼瞬间柔和几分。
“小意，你想留国内读大学还是出国？”
私心出发，盛妍还是更倾向于方知意在本地读大学。
然而方知意毕竟快成年，盛妍还是想将决定权交到孩子手上。
大不了到时一家都搬过去。
突然被点了名，方知意有点不知所措，下意识就去看宋铭。
这问题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回答，盛妍没强求，给了两人思考时间就兀自回房。
捧着的牛奶杯早就喝了个干净，方知意却还是没挪动半分。
欲盖弥彰的，方知意十指紧紧拢住玻璃杯，余光眼角却一直在往宋铭的方向看。
深绿绸质睡袍很适合宋铭，衬得少年沉稳白净。
怕宋铭察觉，方知意的目光只在宋铭脸上停留两三秒，就开始收回。
看一眼，收一次。
看一眼，收一次。
方知意不是擅长掩藏自己踪迹的人，才第三次就被抓包。
少年淡漠视线望过来时，方知意连动一下都不敢，仓鼠似的乖乖捧着牛奶杯不动。
“我会出国。”
冷不丁一句，打破了客厅长久的沉默。
如果眼前有镜子，方知意肯定能看见自己此时呆滞的模样。
薄唇稍稍阂动，又慢慢往上牵动两分，动作缓慢得好像某部动画片出现的树懒。
“那我，那我也……”
太过兴奋以至于嗓音都变调，宋铭在和自己交待前程这事几乎可以载入方知意的史册。
毫无疑问的，他想跟着宋铭一同出国。
“不过明年你就十八了。”
方知意还在斟酌言语之际，宋铭已然开了口。
神情淡定、从容，带着少年一贯的清冽冷淡。
宋铭淡淡一笑：“方知意，你不会一直赖在我们家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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