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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白月光 > 第八节 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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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跪在床前,一直跪到双腿发麻,妈妈一直在自言自语着什么,任凭我怎样呼唤她,都不答应我。

    妈妈已经不认得我了。

    奶奶坐在床边,不停地用一只棉签沾了水擦拭妈妈发白的嘴唇。她也喊着妈妈的名字,眼神里是我从未见到过的悲伤,可是每当那目光转到我身上时,便转化为了不可遏制的愤怒。但她一直没有说什么。

    艳姐一直没有走,她在病房外带着弟弟玩。奶奶好像对她的到来并没有多大的疑惑。

    傍晚的时候,天色昏暗,奶奶起身去开灯。我却突然听见妈妈一句话:“妈,天亮了?”

    “妈妈!”我惊喜地看着她,妈妈的眼神又重新回复了神采。

    她看着我,问道:“麦秋,怎么没去上课?”

    “你醒了,媳妇,你可吓死我了!”奶奶急忙走过来。

    弟弟也从病房外冲进来,大叫道:“太好了!妈妈醒了!”

    我看见艳姐,她一直站在病房外,并没有进来,她的脸深深隐藏在黑暗中,我却看见了她的眼睛,那样的悲伤难言。我全身一个激灵,仿佛醒悟过来,妈妈这并不是清醒过来,这是医学上的回光返照,便是人在临死前会仿佛全部康复了一般。

    我张大了嘴看着艳姐,觉得自己就快要崩溃。艳姐只是直直注视着躺在病床上的妈妈,然后轻轻摇了摇头,退到一片更深的黑暗中。

    妈妈很虚弱,但是神智清醒了不少,奶奶一直在跟妈妈聊着天,害怕她再次睡去。

    “妈,你恨我吗?”妈妈问奶奶。

    “傻媳妇,妈怎么能恨你?”奶奶哽咽了。

    妈妈吃力地转过头看着站在床边的我:“麦秋啊,要好好学习。”

    我点着头,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

    “哭什么,妈这不没事了吗,”她略带轻松地说,“咱们明天就能回家了,别哭了。”

    “嗯。”我擦着眼泪说。

    妈妈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听得人有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她突然支起身子,低头呕吐起来。我看见她吐出的液体,都是鲜红的血。

    奶奶害怕极了,大叫着:“媳妇,媳妇,别吓妈啊!”

    我看见艳姐伸头进来看了一下,然后迅速退出去,紧接着是她的高跟鞋急促踩在地面上远去的声音。

    妈妈吐了那么多的血,最后她终于停下来,深喘了几口,体力不支倒在床上。

    奶奶一边哭一边拿出一个小手帕擦着她唇边的血,妈妈满足地笑了:“妈,谢谢你。”然后闭上了眼睛。

    奶奶说:“傻姑娘,谢啥,这都是妈应该的……”她不停地擦着血迹,我呆呆地看着微笑的妈妈,直到全部擦干后,奶奶才说:“好了,妈帮你擦干净了。”

    妈妈却没有答话,奶奶仿佛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大喊了几声:“媳妇,媳妇!”妈妈还是那样微笑着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奶奶扑在妈妈身上嚎啕大哭。

    我又听见艳姐高跟鞋的声响,还有许多人的脚步,是一片耀眼的白色。

    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上前,拿出听诊器听妈妈的心跳,摸她的脉搏,听她的呼吸。最后淡淡地对艳姐说了一句:“可以准备后事了。”

    我看见艳姐错愕的脸庞,奶奶还在痛苦地嘶嚎着。

    我却流不出眼泪。

    那是妈妈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咱们明天就能回家了,别哭了。

    妈妈啊,没有了你的家,怎么能是家。

    妈妈啊,你起来吧,带我回家吧,我会赚好多好多的钱,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妈妈啊,我还没有机会能孝敬你,你怎么就抛弃我而去了呢。

    妈妈啊……

    奶奶突然跳起来,扯着我的头发把我按在地上,用脚死命地踢着:“丧门星!丧门星!这下你可满意了吧!你真是厉害,克死你爸都不够,还要克死你妈!你快滚吧,别再克死你弟弟!”

    奶奶被艳姐拦住,我痛苦地爬起来,喊道:“奶奶……”

    “快滚!”她喝住我,“别再出现在这里!你妈不需要你来守丧,你想也别想,我可不想你脏了我们祖辈上的魂!”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默不作声地站着。我感觉有人拉我,那冰凉的双手一定是艳姐,我只得任由她拉着我走了。

    走出病房前,我最后望了一眼病房。躺在床上的,是还在微笑着仿佛在沉睡的妈妈,而站在床边,是一脸愤怒的奶奶,和眼神里投射出大大的惊慌的弟弟。

    我跌跌撞撞地跟着艳姐往外走。

    直到走出医院,她才转过头看着我,我才发现艳姐也哭了,她的眼睛装满了晶莹的泪水。她对我说:“小麦,我送你回家吧,明天还上课呢。”

    “我要给妈妈守丧,我不是丧门星……”我告诉她。

    她深深地看着我:“我知道你不是,艳姐相信你。”她摸摸我的头,“好了,我送你回家吧。”

    我一迈进自己的家门,第一眼看见爸爸的景象。不知为何,平时那在我看来温馨无比的眼神,此刻却像责怪一般瞪着我,仿佛在说:“都是你,害死你妈妈!”

    我终于忍不住,失声大哭。

    跟在我身后我艳姐急忙跑过来,扶住我:“小麦,别哭了,快进屋吧。”

    我就这样被她一路搀扶着,哭着走到沙发里坐下。

    我觉得天旋地转,仿佛这个世界已经被生硬地撕裂,已经毁灭。我失去了爸爸妈妈,我只有弟弟了,可是弟弟看见我时那种害怕的眼神让我心寒。

    黑暗,无尽的黑暗。

    夜深,坐在窗前,无法入睡。我转身看着熟睡的艳姐,几个小时前,我哭喊着不要她离开。她只好留下,印象里,这是我第一次如此任性。而艳姐好像很包容我,并没有说什么。

    第二天一早,艳姐早早起床送我上学。

    看着我浓重的黑眼圈,她问:“你昨晚一夜没睡?”

    我摇摇头:“睡不着。”

    她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走吧,我打车送你上学。”她说。

    我还是摇头:“我要去找妈妈。”

    艳姐看着我坚定的神情,只好答应下来。

    到了医院,却找不到奶奶和弟弟。艳姐找来医生询问,才得知因为病人家属的要求,妈妈的尸体已经在昨夜连夜送往火葬场了。

    尸体,多么冰冷的两个字。

    我像是瘫痪了一般,坐在地面上。艳姐焦急地喊着我:“小麦,快起来,地上凉。”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我扶起来。

    这一天的记忆是空白的,我忘记是怎么过的。只是模糊中记得艳姐带我去了医院门口的花圈店,买了一个黑色的袖章,上面有一个大大的“孝”字,她在店主奇怪的眼神中买下袖章,递给我:“戴上吧,就当你为妈妈守孝了。”后来,她送我去了学校,我昏睡了一天。

    闭上眼睛,都是妈妈。

    坐在桌子前小心翼翼剪窗花的妈妈,总是一脸宠爱地看着我的妈妈。她的身影总是不停地出现,我觉得累极了,好想睡到什么都忘记,可是根本无法从自己的梦靥中挣脱而出。泪水像两条虫子,不知不觉爬了我满脸。

    不知是什么时候,我感觉到明朗推了推我,还问道:“你不走吗?”

    恍惚中想起刚才好像是打了放学的铃声。我仿佛又看见妈妈的影子,我说:“妈妈,我好想你。”可是干涩的嗓子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怎么了?不舒服?”他继续追问道。

    我告诉自己要拜托这种幻想,于是挣扎着坐起来,茫然地看着他。

    明朗很惊慌。

    与他相比,我已显得平静无比了。

    我从书包掏出袖章戴上,一边戴一边告诉他:“今天大概是我最后一天上课了,很遗憾啊,最后一天也没有什么好心情听课……”其实这也是我忽然的决定,家里已经没有足够的钱上学了。即使不愿意,也得离开这里了,我曾经奋斗过的地方,只不过半途而废了,实在很可惜。

    我看见明朗不解的神情,却没有继续做什么解释。

    我将那些塞在书包里的板蓝根送给了他,那大概是妈妈能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了吧。但此刻我却不想它们留在我身边,它们只会让我想起妈妈,我需要振作。弟弟还要上学,他不能没有我。

    回到家,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选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准备转身出门,却看见挂在墙上的爸爸的照片。我跳上去把它摘下来,一同放在了书包里。这里的房租定是付不起了,也许过几天就会被房东收起了,而这里的东西,我却不再留恋。

    我去了大排档。已经忘记了有多久没在上课时来过这里。

    店里的客人都是新面孔,也许是新的主顾吧。艳姐坐在柜台上抽烟,看见我迅速站起来,掐灭了手中的烟,她说:“小麦,你怎么来了?”

    “我来帮忙。”我冲她笑笑。

    “不行!”她斩钉截铁地说,“你快回家,明天还得上课。”

    “我不想上了,我要赚钱给弟弟上学。”我一边说着,一边把书包放在椅子上。

    “那怎么行?不上学哪里有出路?”艳姐责怪地看着我。

    我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艳姐,我家的房子交不起租金了,想和你住一起,可以吗?”

    她生气地看着我,最后表情渐渐转为了无奈,只好说:“那就和我住一起吧。”

    我点点头。

    “你真的不想上学了?”她试探地问。

    “以后再说吧,”我含糊道,“我去帮小冲的忙。”说着进了后厨。

    这是第二次来艳姐的家,七转八转的小路还是让我记不清它到底坐落在哪里,只是跟着艳姐闷着头往里走。

    这一次才有机会好好看看艳姐的家,不是很大。一个客厅,一个洗手间和厨房,还有一个小小的储物间,里面堆满了被褥还有衣服。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艳姐咂嘴,“我能找到这么个小破地方还真不容易。”

    “房租我会定时交的。”我闷着头说。

    “小丫头,你怎么这么见外,”她嗔怪道,“房租你放心,以后给我好好干活,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了。”

    我就这样开始了一番新的生活。

    总说新的东西会带给人期待,这时却不是,除了每天每天的工作,生活好像失去了期待。唯一让我挂念的就是弟弟,自从上次一别,再也没见他,应该是被奶奶带回了乡下。

    这天晚上收工回来,我正在客厅的地板上铺床褥,这几日都是这样,我和艳姐轮流着睡地板,剩下的人睡沙发,虽然开始有些不习惯,但时间久了也觉得没什么。艳姐突然走过来,把手机递给我:“给你奶奶打个电话把。”

    我疑惑地看着她。

    “打一个吧,报个平安。”

    我摇摇头,刚想告诉她奶奶根本不会关心我的死活,可是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只好接下来。她随即转身去穿鞋子:“我下楼抽根烟,你慢慢打。”我知道艳姐很久都不怎么抽烟了,只是找个借口好让我不那么尴尬而已。

    我踌躇了半天,最后还是按下了一串号码。

    在几声短暂的嘟嘟声后,电话被人接起,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你找谁?”

    “夏阳,我是姐姐啊。”我说。

    “姐姐……”话筒那边还没说完,就被人生硬地抢去,然后就是奶奶十分厌恶的声音,“丧门星,打电话做什么?”

    “夏阳还好吧?”我问。

    “俺当然亏待不了俺孙,你们那里太晦气,让他跟着俺上老家上学去了。”她说完,又恶狠狠地补充了一句,“不要再打电话来了,小心沾了你的晦气!”说完挂了电话。

    我呆呆地听着,然后把艳姐的手机放在茶几上。躺在铺好的被子上,知道弟弟还在上学心里觉得很安心,可是不明白为什么眼泪一直流怎么都停不下来。

    自那间事后,我的生活仿佛归于平静很久。

    只是很长一段时间,走在街上,看见一家三口幸福地散步,总是会失神地想起我已是一个没有父母的孤儿。

    “小麦,别总这么没精神啊,学学我。”小冲一边做着烧烤,一边对我指了指他自己,然后一咧嘴送给我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

    我忍不住笑了,不禁问他:“你总是这么乐观吗?”

    “乐观是需要训练的,”他说,“小时候我可孤僻了,见谁咬谁,一点不夸张。”

    “不会吧?”

    “怎么,你不相信?”他信誓旦旦地说,“后来有一天我突然醒悟了,心想着我这么浪费时间不是个事啊,从那天开始我就释然了。”

    “可是……”我小心翼翼地问,“没有父母……不会孤独吗?”

    “当然会有了,”他倒是满不在意,“早晚都会习惯的,天大地大,是朋友就是家人。”

    我被深深的打动,小冲这种乐观的气场使我觉得豁然开朗。原以为我是懂得如何笑着面对生活的,然而现在同他比起来,我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是不够乐观,不够懂得如何发现生活的美。

    正同他说着,艳姐突然走进来,奇怪地对我说:“有个叫欧西的人打店里电话,说是要找你。”

    我一惊,立刻跳起来,跑去接电话。

    “欧西?”我迟疑着问了一句。

    “姐姐,为什么出了事不告诉我?”她的语气很愤然。

    我哑口无言。

    “我马上去找你!”她说完这句话就挂了电话。

    我抱着话筒站在原地,然后缓缓挂上了话筒。看见艳姐抱着双手斜靠在门上,问我:“你认识?”

    “我表妹。”我淡淡地告诉她。

    半小时后,欧西才出现在我眼前。她化了浓浓的妆,与上次见面时又有了很大的差别。总是隐隐觉得,有些事情已经改变了,我永远无法回到过去的生活了。看到欧西时这样的感觉则更加强烈,又有谁能肯定,她仍是以前的她呢?

    见到欧西,才发现她喝了很多的酒。她见到我,突然哭着向我跑来。

    “怎么了?欧西?”我反应不及,只好扶着她。

    “混蛋!都是混蛋!”她大喊着,“为什么都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

    “欧西,冷静点,别激动。”

    她突然一个趔趄,一只手迅速勒住我的脖子,令我有些喘不过气,差点被她拉倒。

    忽然,我听见一个声音,如闪电一般将我击穿。

    他问:“麦秋?”

    我看见他,顿时呆住。

    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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