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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临国,苏衍所知甚少,只从师傅那里听过一些,大多是在先帝建国那时候的旧事,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从凉山到后山破庙,一路脚不停歇,也走了半日。容进被反绑了手,走起来踉踉跄跄,十分吃力,便听着他们的对话转移注意力。当听到临国旧事时,忍不住打断他们的话:“二位查案,怎么对临国的事感兴趣?”
“一路无趣,东拉西扯罢了。”西楼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眼烈日,不耐烦的问他:“到底还有多久到?”
“前头转过那座小山便是了。”
容进所说的这座破庙,竟出奇的大,虽然破败不堪,规模却不亚于京都那些香火鼎盛的庙宇。它矗立在一座高山下,高一丈余的台基上,台基四周错砌了不同颜色的石砖,即使荒废多年,仍旧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彩。苏衍、西楼立于庙前,望着眼前数十层高阶,高阶上如泼墨般倾泻而下的爬山藤覆盖住的整个屋檐,以及屋檐下,斑驳的玄门。
——‘青山古刹’
苏衍忍不住感叹:“好一座历经岁月侵蚀,仍保留下威严的古刹,”她不满的看向容进,“你们却说他是破庙,也太没眼力见了!”
“这座古刹建起没多久就荒废了,自然就是破庙了……”
打开玄门,里头神像林立,凶神恶煞,和一般的庙宇又有不同,此处更是诡异了些。西楼四下查看,却发现大殿两侧有一长廊,通向不知何处,遂问容进接下去的路线。到了这一步,容进也是回头无路,只好在前头老实带路。
长廊连接着另一处偏殿,此处空旷无一物,门窗紧闭。容进用下巴指了指西侧墙壁,示意那里有机关。没等他要求解开手绳,西楼已经踢起石子,正击中机关。只听得一声沉闷的声音,西侧墙壁开始震动,随着地缝白烟滚出,一道光亮穿墙而过,渐渐的在他们面前显露出一道暗门。
通过此门,又是一道可行三四人的甬道,笔直向前,估摸着是通往山腹中。苏衍打开火折子,在前面带路,西楼立即拉住她的手,将她保护在身后。
“此地危险,你小心些。”
苏衍耸耸肩膀,总觉得他小题大做。
越近山腹,光亮越足,不时,便已看清山腹中的景况,二人都是吃了一惊。
没想到古刹只是幌子,里头竟是别有洞天!
说是山洞,这里的建造却更像是洞中的一个村庄,有高低起伏的屋子,屋子之间还有石阶相连,甚至还有棚屋以供饮茶。若非从那些屋子里传来的击打铁器之声,还有从窗户内透出的火光,真的会以为走进了哪个村庄。
没有烟火气,只有那一间间屋子里,锻造兵器的行尸走肉……
“耗时一年,动用了上千人力,才挖出了这个宽二十丈,高四丈的山洞。这里,是凉山的财政来源!”容进骄傲的说着,似乎他也参与了这个工程。他抬起下巴指着上面说:“山洞上头还有几十个洞穴,每个洞穴之间都有木桥连接,你们想在这儿闹些动静是绝不可能做到的,洞穴里屯着死士,顷刻间就能下来将你们一刀抹了脖子!”
苏衍刚走进此处便觉得不对劲,环顾四周,竟没有发现一个守卫。倒是意外瞧见一处黑漆漆的地裂,隐藏的很好,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处溪流。
苏衍对西楼小声说:“看来金矿是假,私造兵器是真,这下墨斐可就是俎上鱼肉了!”
“二位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苏衍吓得一个激灵。只见一个身影立在木桥上,他震臂一挥,随即从各个山洞冲出大批死士飞下木桥,瞬间将他们团团围住,身后的甬道也不知什么时候落下了石门。
“糟糕,中计了!”西楼懊恼地说了句。
那人飞身下来,稳稳落在他们面前。年纪不过四十,一身白袍,气质儒雅,与这里格格不入。
“在下余牧,恭候多时了。”余牧微微躬身,笑眯眯地说。
“你们是何时发现的?是阿久?”西楼也懒得再隐瞒,干脆问道。
“阿久懦弱,不堪大用,所以县尉大人从未让他接近此地,他知道的也不过就是外头那间古刹罢了。”说起阿久,余牧满眼的嫌弃。
西楼看着被他反剪双手的容进,心里已经明了,“你又是什么时候传递的消息?”
容进不屑的笑道:“二位从县衙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被盯上了,要怪,就怪你们自己太着急了!”
“看来是叶忠远了!”西楼冷笑一声,没想到自己谨慎至此,还是被发现了。
面对个个训练有素的死士,西楼毫无胜算,只能放开容进,与他们谈判:“想来你们迟迟不动手,是有所求吧?”
余牧见容进脱困,立即命令死士将西楼二人捆下,扔进了牢房。
“你们究竟想怎样,不如叫你们主子过来,咱们各取所需也未尝不可!”
任凭西楼如何叫喊,余牧就像聋了一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苏衍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倒是西楼一直在争取,此时冷静下来,忍不住问她:“平时你一遇到生死大难都急得不行,怎么现下反而置身事外了?是看清生死了,还是在琢磨什么逃生大计?”
牢房位于山洞东边角落,透过铁门看出去,山洞的布局一览无余。苏衍指着其中一座房屋说:“刚才我就注意到了那间屋子,当我们被抓的时候,里头的人一直在观察我们。”
“这里所有劳工应该就是被抓来的百姓,或许被打怕了,都不敢反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成了行尸走肉。”
“得想办法,引他过来!”
“什么办法?”
苏衍一只脚在铺满稻草的地上来回摩挲,踩到一个小石子,踢到了西楼脚边。西楼低头看了一眼,立即会意,当即捡了起来,对准了那间屋子,趁守卫视线转移之际,投掷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砸中。那人受到了惊吓,慌张的就朝牢房看来,应是接收到了讯息,又害怕被发现,便急忙蹲了下去,离开了窗户。
苏衍失望的剁了跺脚,只能另想它法了。
山洞中没有白天黑夜,行尸走肉们无休止的熔炼,捶打,不断反复。期间火光通天,声音震耳欲聋,山洞中的温度也因此居高不下。苏衍又热又累,约莫过了许久,靠着西楼的肩膀有些昏昏欲睡。昏睡间,似乎听到耳旁有人在说话,睁眼一看,竟是那个被西楼丢石子的人。
“是你!”苏衍的睡意瞬间全无。
“我叫刍狗儿,”他不过二十的年纪,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却没有因此阻挡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眼。刍狗儿有些忧心忡忡地说:“我刚刚偷听到,他们去找县尉来了,你们可得小心,不过……小心也没用,因为……”
“因为什么?”苏衍焦急地问他。
刍狗儿看着他们,就像是看着一个将死之人,眼里充满了怜悯和无奈,“因为所有关进来的人,都死了,包括那位救过我的恩人,他也死了,他本来可以逃出去的……”
他的话就像是一记重拳打在苏衍心头上,五脏六腑仿佛碎了,揉在一起,疼的她瘫坐在地。西楼却并不认为到了绝路,甚至在他的话里听到了一丝希望,问他:“你说你的恩人本来可以逃出去,是什么意思?”
刍狗儿回头指着身后的地裂道:“那里,有一条很宽深渊,但深渊下面有暗河,恩人就从那里跳下去的,差点就能逃出去,却一头撞在了河里的石块上,等醒来后,已经被守卫救了上来。可是,他还是被杀了!”
“也就是说,暗河或许能通往外界!”苏衍激动的站了起来,但随即又泄了气,因为自己不会凫水……而西楼却已经有了计划。
“什么计划?”苏衍问。
“叶忠远明明已经发现了我们,却并没有下杀手,反而将我们引至此处活捉,定是有目的的,那我们就听听他要什么。”
“然后呢?他要我们的命,你也给?”
西楼说:“难得你还有心思挖苦我,命自然是不能给的,但是我们可以借着这个机会与他周旋,再趁机引起混乱,然后……”西楼示意牢房外的人贴近过来,对他说:“然后你去安排所有被抓来的人,能说服一个就说服一个,让他们配合我们,把这里搞得越乱越好,死士虽然多,却也经不住我们这么多人奋起反抗,到时候你们就趁机从深渊跳下去……”
西楼的话还没说完,刍狗儿就惊跳起来,连连摇头:“暗河下面都是石头,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撞死了!”
“那也可以从甬道退出去,但是难保出口没有守卫,而且那条路很容易被追上,你自己掂量。”西楼分析的很全面,刍狗儿思忖了片刻,决定冒险一试。
甬道处的石门缓缓升起,刍狗儿急忙退回到自己的房屋。
叶忠远和杨全直奔牢房而来,看到苏衍和西楼一脸狼狈,不由得发笑:“二位大人好雅兴,千里迢迢而来,就为了来此观赏,不知可看出了什么?”
苏衍见到他就来气,但人在劣势处,总得懂得能屈能伸这个道理。嘴上还是装的客客气气的,对他道:“叶县尉才是好雅兴,吃饱了没事干,在这里挖了这么大一个洞,就算是死了也不用浪费,可以用来做墓穴!”
她还是没忍住阴阳怪气。
叶忠远不以为然,仍旧微笑着:“起初我以为是太子派来的,但跟了你们一路我越发奇怪,既然是太子指派,为何在抓阿久和容进时没有亮出令牌,有太子压阵,查案岂不是更加方便?我猜,你们就是墨大人所说的那两位吧,是吧,苏先生?”灼灼的目光转向西楼这边,笑容愈发强烈,“还有你,燕国世子。”
苏衍和西楼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接受了这个变故。西楼处变不惊,冷冷地问:“你的意思,墨斐一开始便已知晓我们会来凉山?”
“我本以为他会失策,没想到都在他的计算之中,墨大人真是料事如神呐!”叶忠远满眼都是敬仰,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
“那是不是……左卿有麻烦了?”苏衍喃喃自语的说了句。
“左卿背叛,墨大人已经心如死灰,眼下他得付出一些,才能磨平墨大人心中的创伤,你们的命才能安然无恙。”说着,叶忠远命人打开牢门,按住了苏衍的脖子,剪下了一段头发。
“你想干什么!”苏衍大叫。
叶忠远洋洋得意的挥了挥手里的东西,对她说:“左卿那里有一样东西,想必他很愿意拿一件死物换你们两条命。”
西楼一听大为震惊,大声喝道:“墨斐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你和左卿这么熟,不会不知他是玄族遗孤吧?”
“玄……”
玄族遗孤这四个字,犹如惊雷一般击在他的身上,让他整个人忍不住颤抖,从心底升起了一股恐惧,那是他和左卿最不想面对的过去,一个足以让他们万劫不复的真相!
“墨斐……墨斐怎会知道?”西楼冲上去想要抓住叶忠远,却被他侧身避开,顺势躲到了牢门外。
“你们接二连三对付三省六部,墨大人不是没有察觉,一味的相信左卿,也是出于几年的父子情义。可是人终究有底线的,世子,你们是自己害了自己!现在墨大人已在赵国,只等兵器谱一到,一切水到渠成!”
原来墨斐早就知道赵国没有兵器谱,他将计就计,骗他们来到凉山,他要绝地反击,兵器谱……赵国……
他想要谋反!
苏衍一头雾水地问:“什么兵器谱?左卿怎么又成了玄族的遗孤?”
“苏先生,枉你和西楼是一对,竟不知他们的秘密,真是可悲!”
“滚!”西楼几乎是用尽了力气喊出这个字。叶忠远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苏衍质问他:“你说清楚,左卿到底是谁?”
西楼从没有见过苏衍这副模样,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事到如今,何必再隐瞒我呢。”苏衍失望的说。
“左卿,是赵国玄族的遗孤,玄锊……当年左卿的父亲还是赵国元帅,应召出征,却被奸人陷害,致使全族蒙冤被斩!只有左卿被救了下来。”一股热泪夺眶而出,西楼回想起左卿的遭遇,还有自己的遭遇,恨不得咬碎了牙齿,“他背负着家族一百三十余冤魂整整十年,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墨斐,这笔血债,墨斐必须偿还!”
“所以,他认墨斐做义父,去七善书院,都是为了报仇,你们针对三省六部,并非是为民除害,也是为了报仇,那……那左卿带我到若水,是不是也是你们计划的一部分?为什么找我?”苏衍突然意识到一个极其重要的关键点,对啊,为什么找到她?是巧合吗?还是……
苏衍一字一句问:“你们,知道什么?”
西楼没有解释,真相,已经写在了他的脸上!
此时再回想蒯烽镇的遭遇,她突然浑身冒起了冷汗。原来他们一开始就计算好了的,连王府也算了进去!
短短不到一刻,苏衍的脸上从失望到恐惧,再到痛苦,让她浑身疲惫。她无力的说:“左卿是为了报仇才做的这一切计划,你又是出于什么目的?你不会还想骗我说,你是在匡扶正义,为民除害吧?依我看,你不过就是想摆脱质子的身份,让左卿帮你坐上燕国世子的位子罢了!”
“阿衍,我没有……”
“那是为何?”
西楼无助的垂下头,他还是没勇气说出自己的身份,不到最后一刻,他没有底气,他害怕万劫不复!
苏衍笑了出来,心里却一阵阵刺痛,她明明想哭的,可为什么这一切让她又觉得可笑?
“阿衍,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阿衍,我不会负你,我会给你我能给的一切!”
……
外头嘈杂的声音被她充耳不闻,她似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砰砰砰——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无力过。
“我可以原谅左卿对我的隐瞒,也可以原谅你的私欲,但是,我绝不原谅你们把我当做棋子!这一年来,我就想个傻子一样任你们摆布,你们当我什么了?”苏衍自嘲的笑起来,她一直以为左卿起码真心过,原来都是假的!
“西楼,不管以后怎样,今天我们先活下去,出去了,才能把所有事情捋清楚,说清楚,不是吗?”
西楼僵硬的点点头。但是他知道,他快要失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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