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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霜住的屋子在最西面的角落,远离三重廊和议会阁,沿靠着西面的树林,只一墙之隔,有扇木门相通。从前是一众丫鬟群居之所,后来走的走,调职的调职,最后只剩下禾霜一人居住。
苏衍没有直奔案发地,而是绕过禾霜的屋舍,来到了后边的池塘。拨开杂草探了探水深,又观察起了水面,心中似乎抓了到什么线索。
“你说,如果你是凶手,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丫鬟,为了什么?”
蹲在一旁的灰白色影子摇着折扇,漫不经心地说:“如果我是她主子,犯了事,最多不过骂一回。如果我是和她共事的丫鬟下人,两人之间有矛盾,也顶多就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杀人的话,一定是他做了让我极其愤怒的事,或者被她发现了不可告人的秘密,不得不杀之。”
“对,就是秘密!区区一个丫鬟,没财没色,谁又会为情所杀?再者,她很少离开书院,据与她共事的人交代,她从不与人交恶,矜矜业业的,你说她哪儿来的仇家!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她发现了什么秘密,才会被杀人灭口。”
“究竟是什么秘密,竟会对一个弱女子痛下杀手?”西楼沉思良久,实在想不出所以然。他看苏衍还在研究这片池子,便几步蹲跳过去,问道:“你在这儿看什么?”
苏衍拍去水渍,起身道:“长孙越发现禾霜曾给一个陌生人开门,离开前还看到那人似乎是在翻找什么东西。现在想想,禾霜在那一晚可能就已经遇害了,而那凶手在翻找的东西,极有可能就是关键证物!不过他八成是找不到了,因为禾霜将那件东西扔进了屋后的池塘中。”
西楼下意识看了眼被杂草覆盖的水面,问她:“为何要扔?”
“自知大限将至,不能将证物落入凶手手中。”
西楼合上扇子追问:“她如何确定有朝一日我们会注意这片池塘?”
“因为,长孙越!”苏衍走回到屋舍虚掩的正门外,又踩着发霉的青苔路到达那扇半开半关的木门外仔细观察。
“怎么了?”西楼忍不住问。
“这扇门的锁孔内全是锈斑,看来荒废已久。”苏衍将门关上,却发现这很费力,“门已经很难关上,应该是一直敞开的。你看门下面,都是人踩出的痕迹,不仅有那日刑部查案时留下的,还有许多女子的鞋印,料想这里是一条丫鬟们的捷径。”她挪开脚步,看着青苔地上新留下的交错的脚印,“昨日刑部和大理寺也注意了这扇门,聚集在此处,商量了很久。”
西楼看着苏衍关上门又打开,打开后又不断走进走出,绕着门始终得不出结论。实在看不下去,立即伸手制止了她,“你不会是觉得这扇门和凶手有关系吧?要真如此,刑部和大理寺早就发现了,外头的树林都比这扇门关系大些!”
苏衍正低头反复检查地上的脚印中是否有其他线索,被西楼一语惊醒,急忙看向门外的树林。
“树林、布满了锈迹的锁孔,丫鬟们的通道,还有长孙越的亲眼所见……我问你,大理寺过来那日,这扇门是否打开?”
“那日我不在,但是左卿在,说是他们发现门有端倪,便将它打开查看,却什么也没发现,以为是错觉。”
“原来,这扇门在案发那日是关上的,可是锁孔布满了锈迹,倒像是一直敞开着,风吹日晒雨淋的,才会如此。”
“也有可能只是未上锁罢了,刑部怎会没发现。”
“你看那儿,”苏衍指着门后的围墙,围墙上布满了青苔,但是有一片和周围颜色不同,她将门重新打开,靠在墙上,正好将那片区域遮盖。
西楼恍然大悟,惊道:“正如你所言,此门从未关上过!”
苏衍感觉脑子里的线索正在慢慢拼凑起来,越来越全:“假设案发那晚,凶手从树林里过来,经过这扇打开的门,敲开了禾霜的房门,禾霜知道凶手目的不纯的同时,发现长孙越躲在树林里偷看他们,便将证物抛向杂草丛生的池塘里。若自己遇到不测,长孙越害怕,必会向长孙大人禀报。只要刑部来检查这片池塘,就有很大几率捞到证物。凶手杀完人后打算原路逃走,心虚之下,将本该开着的门关上,然后翻墙逃离,妄想掩盖自己逃走的路线。”
西楼不禁拍手称赞:“阿衍真是有诸葛的心思啊!那通过这些线索,你能确定凶手吗?”
苏衍摇头:“只能确定长孙越说的不假而已。除了这,最多知道凶手和死者认识,并且走这条捷径不是第一回,但绝对不是断云轩的下人,下人不会不知道这扇门是坏的。”她灵光闪过,急忙问,“我再问你,书院是从何时开始闭门的?”
西楼道:“就是万朝房关门的时候,戌时。”
“戌时?刚入夜,长孙越说那日正是刚入夜。你快去通知左卿,调查那日所有外来人,虽然没有登记,但昼夜交替,闭门之际,守卫一定有印象!”
西楼疑惑:“你不是说禾霜在外并无仇人?”
“一切都是猜测,所以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在验证。还有,让刑部来池塘捞吧。”
西楼将扇子插进腰带,搓了搓手道:“大冷天儿的,何必再去麻烦刑部呢,我去捞!”
不出所料,池塘里果然有证物,是一件汗巾,塞在瓷瓶里,西楼捞到的时候,它就飘在杂草最多的地方。
苏衍踱步在昏暗的屋内,摸着下巴道:“汗巾…女人的汗巾,这到底是凶手的,还是谁的?”
西楼拿着针挑烛,一边说:“汗巾有时候是可以单向指认,但有时候,它只是件汗巾。”
苏衍问道:“可有查过那晚戌时进出书院的人?”
他摇头:“那晚闭门时正值守卫换岗,并未看到有人进出,看来凶手是趁着换岗空荡潜入,也可能是躲到第二日才趁着比武招亲人群离开。”
“真阴险!”苏衍用力将汗巾扔在地上,“长孙越没看清凶手,不知是男是女,汗巾又不能指明主人,守卫也没看到。这下好了,线索全断了!”
“谁说断了?你啊,昨儿还说你聪明,这时你又糊涂了。”
苏衍一头雾水。
西楼道:“既然凶手没找到汗巾,就一定会再来,即使不来,他也会时刻关注此事,一旦有风吹草动必然方寸大乱,我们再设下陷阱,必保他自投罗网!”
苏衍蹭的一下跳起来:“好主意!那我赶紧去放风声。”
西楼看着一道影子飞速而过,耸耸肩,自言自语:“还是这么风风火火,真是拿你没办法。”
翌日,书院仍旧毫无动静,放出去的风声似乎石沉了大海。
苏衍急匆匆地跑去万朝房,刚进院子,却一头撞上了长孙熹。苏衍倒吸口凉气,下意识后退一步,心道:冤家路窄!
长孙熹手中怀抱着锦布包裹的不名物件,看了她一眼,从喉咙里笑出声:“苏先生再急也不必如此吧,天都还没黑呢,就等不及了?”她回头看了眼万朝房,继续说,“房掌司这会儿没得空,你还是晚上再来,正合他意。”
苏衍气急,正要发作,突然灵光一闪,想吓吓她,便说:“你有这功夫嘲讽别人,倒不如安分守己。眼下断云轩死了人,大家吓得都不敢出门了,你倒好,还来万朝房。你来的时候,是走哪条路的?”
“路?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昨日我也是和你一样,不怕死的到处闲逛,临时起意要去万朝房走走,挑了断云轩西面那片树林里的捷径,你猜我看见了什么?”苏衍见她已没心情挖苦自己,不禁得意,“我瞧见刑部的人在那儿办案!好家伙,一堆人呐,玄廷那位掌司也在,那叫一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说重点。”长孙熹不耐烦道。
苏衍狡诈一笑:“你也知道南宫大人与我相识,他便好心提醒我这段时间别走那条路,以免惹事端,因为呀,死过人的地方很邪门的!”
“可笑!世上哪有鬼,你别危言耸听!”
“就算没有鬼,你最好也别去那儿,刑部查案可是很严格的,接近者一不小心就会被怀疑是凶手。”
“那是你们,我乃长孙家嫡长孙,他敢怀疑我?!”
“案子面前无亲友,抓到凶手才是要紧。主要是那条路连接着断云轩西门,西门向来是丫鬟们的通道,刑部怀疑那门有蹊跷。”
“门?门怎么了?”长孙熹突然面露惊恐,但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几乎是瞬间平复了情绪。但是她这一转变却逃不过苏衍的眼睛。
苏衍仍然很淡定地说:“那扇门不像是一直关着的,但案发当日却莫名其妙的关上了,你说奇怪不奇怪,可能就是凶手故意关上的,想掩盖逃走的路线!继而从侧面得出,这附近定会留下线索,线索之中,或许就有证明凶手身份的证物。”
长孙熹干笑一声:“跟我有何干系…我,我告诉你,今日我来这儿走的是正路!”
“嘿嘿,我就提醒你一句,那儿已有官兵把守,省得你白去一趟。”
长孙熹狐疑的盯着她,心里总觉得奇怪:“你跟我说这做什么?”
“我是看在长孙越的份儿上,好歹你们是姐妹,否则鬼才和你说这些,吃力不讨好!”说罢,大步走进万朝房。
长孙熹却再也控制不住恐惧,提了裙子,急忙离开。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苏衍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蹦蹦跳跳地跑去找西楼。万朝房好像刚到了一批贡品,西楼正在验收。苏衍候在门外,直到最后两个下人离开才小心翼翼的进去。
西楼沏了壶茶,含笑说:“怎么,怕碰坏我的宝贝?”
苏衍脚步一顿,忍不住翻白眼:“说的好像是你的似的,忒不要脸。”
“不是我的,却是我父王进贡的,刚出炉的琉璃,来,给你瞧瞧。”说着从铁架子上搬下来一件大件,里三层外三层地包着纸,出来的是一件透亮的青花色琉璃三角樽,撒了很多红色水滴。
西楼得意地展示着它:“这宝贝,历经三十名工匠,不断雕琢,上品中的上品。”说到这儿,他那双刚刚还亢奋的眼黯淡下来,“为了赶制这件东西,工匠没日没夜,不敢疏忽。可是回报的却是连温饱都无法满足的一点点工钱。弱国无尊严,窝囊至极!”
说着苦叹一声:“以前的燕国并非如此窝囊,大概是在毓后薨逝之后,容帝开始对燕国强加赋税,每年纳贡增了三成!”
毓后…苏衍很少听西楼提起她。当年燕王妃改嫁,轰动六国。民间都在说,那样完美的的一位佳人,就得配容帝这样的英雄,那时候苏衍也这样觉得,可是现在…
苏衍难过的垂下头,楚王当时该有多痛苦啊。
阴森的大堂,玄色帷帐在夜风中微微摆动,诡异的气质笼罩着。瑾云城跪坐在铺了毯子的地板一侧,另一侧,墨斐静静坐着,微睁着眼。等下人沏完茶,他缓缓起身,端起茶杯,走向对面,微微躬下背:“云城姑娘曾为将军出生入死,去过不少深宫禁院,想必这身手无人能及。眼下老夫有件难言之隐的事,不知云城姑娘可愿听一听?”
瑾云城看着他手中暗色的茶水,直起背,行了简礼:“愿闻其详。”
墨斐将茶置在她的案上,负手,在大堂内踱步。
“老夫有位得力的助手,现在被一宗案子缠身,终日难安。老夫在朝堂多得他协助,实在不忍心失去他。”
“可否问大人,此人是谁?”
“姬昱。”
“门下省左侍郎姬昱姬大人?记得是九年前上任,上任以来,替大人寻了很多贤才委以重任,如今大人能在朝中一呼百应,确实有他的功劳。”瑾云城对墨斐有哪些帮手,出自哪里,各有什么背景联系,十分清楚,这也是她曾作为死士的本职工作。
墨斐眉目一沉,回头看她:“此人受不了严刑拷打,不能落到刑部。”
“杀人灭口?”
“还没到那时候。”墨斐回到案前,饮了口茶,才道,“帮我潜入断云轩,找出那个丫鬟死前藏的东西,带给我。”
“是何物?”
“一条汗巾。”
苏衍咬着狗尾巴草,坐在房檐上,两条腿在半空中荡来荡去,将屋顶垂下的树枝摇的簌簌作响。
她打了个哈欠,用手肘戳了戳身旁的人。
“你说,我们这样蹲守,真的能守到凶手自投罗网?怎么着都觉得他要是真来了,那也忒傻,哪有这么傻的凶手!”
“有时候并非凶手笨,而是在危机面前,很难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如果我的猜测是错的,长孙熹不过是单纯害怕而已,那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正常人怎么会是那种反应,你放心,消息一定传出去了,凶手定会前来!”西楼咬了口瓜,问她,“今天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天亮。”
西楼哦了声,扭了扭屁股,一口咬住瓜,解下披风,折的方方正正的叠在一边,拍了拍它:“过来坐。”
苏衍瞥了眼那个垫子,立马挪过去。坐着坐着觉得无聊,从袖中抽出墨绿色汗巾,凑近闻了闻,急忙丢到一边,抱怨道:“我还不如交给大理寺,顺便也让他们给我排几个人使使,我也不必这么没日没夜的!”
西楼将它折好,藏在腰带里,转头问她:“那你要跟大理寺要哪几个人?”
“盯梢的两个,抓人的四个,守门的六个……还有预备的六个,全部埋伏在暗处,我就呼呼大睡,一旦有声响,我立马号令手下,一鼓作气将凶手绳之于法!”
“要是交给了大理寺,哪还有你的事儿,你就真的要回家呼呼大睡了!还不如我们自己干,干得好,还能从容帝那儿得点封赏,干得不好,再上交证物也不迟,你说是不是?”
苏衍略略思忖,用力点头。
一阵寒风刺骨,苏衍下意识去摸脖子根,却摸到一手血,吓得大跳起来,猛地发现眼前立着一个白色影子,在交错的树枝中影影绰绰。
两人都绷紧了神经,生怕一个走眼就让他溜走。
影子盯着西楼的腰,手上的阔刀纹丝不动,冷光在刀面翻腾。
苏衍急忙从靴子里拔出短剑,做好防御:“报上名来吧。”
影子的双眼在面罩下眯起,提起刀,横对着苏衍,听不出男女的声音说道:“我会刻在你的墓碑上。”
“奶奶的这么嚣张!西楼,你攻他左边,我负责右边,今天我们就来个双剑合璧,让他开开眼!”
只听得西楼轻轻嗯了声,转眼已经冲刺出去。苏衍也赶忙追上去,在即将攻到影子面前时,迅速分开,攻其左右。影子一脚蹬住树干,跳上了树冠,又从另一边飞下,落到他们身后。
影子冰冷冷的声音道:“把东西交出来,留你们活口。”
“交出来可以,只是尊驾总得留下姓名,上头就是问起来,我也好有交代。”西楼握住苏衍的手,又小声提醒,“此人轻功了得,你我不是对手,现在他还未使出兵器,暂时不能摸透招数,没办法应对,你小心。”
苏衍点点头,不敢松懈。
只见影子收起阔刀,歪头看着他俩,似乎在端详,又似乎,在看着手中的玩物。
“你们是一对?”他似乎很好奇这两人的关系。
苏衍愣住。这大半夜的,凶手不杀人灭口,关心他俩做甚?!
影子又问她:“若他死了,你会怎样?”
苏衍看了看西楼,心里十分为难。若西楼真的有难,自己定当舍身忘死,但是影子问的,明明是男女之间……
“我不会死,更不会让她有危险,你休想拖延时间,要么打一场,赢了东西拿走。”西楼冷冷道。
“那,输了呢?”
“输?那便留下姓名!”言罢,一道疾风闪电,苏衍只捕捉到西楼腾了云似的朝影子方向奔去,随之几道锋利光影射出,袭向敌人。然而对手一套刀法使得是出神入化,轻轻松松地就化解了。
苏衍不知如何帮忙,左看右看,根本插不进手。影子用的虽是刀,脚下却灵活的很,一套刀法,愣是耍出了千百种花样,刚中带柔,甚是好看。而西楼的扇法宛如流水,却暗中波涛翻滚,气势逼人。只奈何影子的刀质量忒好,几十招下来,愣是没被破坏一分一毫,西楼更是连他的身都难以近得!
两人过了几十招,西楼一点甜头都没尝到,反被牵制。才发现凶手这是在拿自己耍大猴!自负之极,可恶至极!登时怒不可遏。他飞身而起,折下树枝,以树枝为剑,和他周旋起来。
苏衍终于看准时机,举起短剑对准他的后背偷袭,影子回身抵挡,西楼趁机将树枝朝他掷去,不偏不倚,插进了他的右肩,顿时红了整个肩头。
西楼这一刺,刺中的是他的穴道,他一时间难以动弹。正当两人都松了口气,准备拿下他时,没想到他突然用内力震出树枝,反击苏衍。趁着西楼慌乱搭救之际,又顺走了他身上的汗巾,从屋顶后边仓皇逃窜。
西楼哪管得着什么证物,急忙去检查苏衍的伤势,幸好,只是伤了筋骨。
苏衍捂住伤口,一脸沮丧:“还是让他跑了!”
“别急,我自有他法。”有个人,或许是时候用了,西楼暗暗想着。
“他抢走了证物,肯定不会再来断云轩,我们再也没有办法引他出面了?”苏衍又气又悔,“早知此人是个高手的话,就不该将证物放在身上,真是大意!难不成,这事真和长孙熹无关?”
西楼捏了捏她的脸,安慰:“别灰心,车到山前必有路!”
苏衍吸了吸鼻子,突然灵光乍现,“对了!方才交手时,我闻到他身上有股香味,很是奇特,应该不是容国的香料,我好像在哪儿闻到过……只是现在想不起来!”
“回去睡一觉再说,别多想了。”
一整宿,苏衍脑子里全都是在凶手身上闻到的香味,越来越浓,挥之不去。她总觉得在哪儿闻过,可是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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