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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经以为苏问昔是不在意这件事情的。
在边城初见的时候，她对他似乎也没有什么想念之情，甚至一副恨不得要与他一刀两断素不相识的样子。然而现在，终于开始不忿了么？因为对他的在意，所以不忿当初那十年对她的不寻不问么？
“问昔，当初你偷偷走掉，我又难过又庆幸。”
杜鸣轻声说道，“苏老爷并不喜欢我入仕途，然而我却一心要复边城。我被送到相国身边之时，便知道将来我要做什么。我那时，不敢找你，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见你的时候。”
苏问昔握住杜鸣的手，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会那样想？”
杜鸣低下眼睛，掩去满目的悲伤：“很久以前，我经常做一个梦，梦见我倒在屠城的一片血泊里。全城百姓，无一幸免。”
他说得语气艰难，尽量已经在淡化自己的情绪，然而还是不由自主地在声音带出来一丝哀伤。
因为他知道，那不是梦，那是真真实实的存在。
苏问昔打了个冷战，怔怔地看着杜鸣，去分辨他的情绪。
他是那样的哀伤，以至于他整个人都被某种悲怆笼罩。他自己也许不知道，只是努力将腰背挺得笔直。然而苏问昔却敏感地觉察了。
“很久以前的梦吗？”她问。
“很久以前的梦。”杜鸣缓缓地说，“被义父送离边城后，总会回到那个梦境。”
苏问昔立刻想到，边城是在他被送离之后沦陷的，整个边城也是那个时候被屠尽的。赵明庭将军就是在那一场屠城中悲烈尽忠的。
杜鸣虽然没有亲见，但他在潜意识里，会构画那个画面。
苏问昔想到杜鸣初到苏府的那些日子，沉默、警惕、心事重重。原来那个时候，他居然是被恶梦折磨的吗？
“子规！”
她怜惜地低喊了一声，眼前仿佛是那个站在树下盯着满目警介的那个瘦弱孩子。
杜鸣低声说道：“苏老爷被带走的前一晚，把我叫到书房。那枚玉佩就是那个时候给我的。他对我说，如果我坚持入朝为官，让我不必遵那个婚约。他并不希望你被我牵进官场。可是我却知道，我是一定要回到义父曾经站过的地方，一定要将边城收回来，一定要为他报仇的。”
苏问昔看着杜鸣：“苏老爷把玉佩给你的时候，其实已经替你我解除了婚约。你心知肚明，为什么在边城见到我不跟我商量就向皇上写了折子说了婚约的事情呢？”
杜鸣不自在地别开脸。
苏问昔就盯着杜鸣追问：“我才不信你是喜欢我。子规，当初在苏府的时候，你并不喜欢我。”
杜鸣实在躲不过苏问昔的追问，只好说道：“你太任性了。我不知道除了我谁肯任着你的性子……”
苏问昔：“……”
就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得你自己好伟大！仿佛是佛家那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豆芽菜，我有那么讨人嫌吗？”
杜鸣：“……”
见苏问昔脸上带着恼怒，十分地不满，只好捏着她的手说道，“你很好，问昔。”
苏问昔却丝毫不领情地说道：“你说的话，我半个字也不信！”
恨恨地站起身来。
杜鸣一见，忙跟着也站起身来：“要去哪里？”
“我现在心情不好，要走一走散一散心情，不可以么？”
“绍布他们三个去坐船还没有回来……”
“他们自去坐船，我又不要他们侍候，回不回来有什么相干？”
苏问昔气哼哼走了两步，忽然回头看杜鸣，“那个长安公主，说起来，我曾经也是听王妃义母说过的。‘性情柔婉，姿态端庄，温中含烈，心思甚正，倒不失将门之刚’。听起来，确是个知书达礼又不矫揉造作的女子。真是可惜的了！”
杜鸣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他现在完全不清楚一个不相干的长安分主怎么会惹得她大发脾气，蛮不讲理起来。看着掉头就走的苏问昔，实在是担心她的肚子，急忙提步赶上。
苏问昔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拿下巴对着杜鸣：“你放心，肚子里的是我儿子，我比你还心疼。你儿子在我肚子不会有差错！”
杜鸣噎得无语，耐着性子说道：“我是担心孩子，我却更担心的是你。”
苏问昔全不领情：“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当年我一个人无依无助尚且过了十年，比谁都自在。如今头上挂了数个头衔，谁敢惹我？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杜鸣被苏问昔堵得百般无奈，明知她是强词夺理无理取闹，却反驳不出她什么。
这时听见身后有人说道：“堂尝大将军被你这样欺负，我终于知道外面传言不虚了！”
苏问昔和杜鸣同时回头。
说话的人正从马背上下马，脸带微笑地看着两人。
苏问昔：“大哥，你怎么在此？”
杜鸣：“乘风，找我可是有事？”
罗乘风笑着看着两人，将马交给侍从，上前两步，看了看苏问昔的样子，忍不住发笑：“你怀着孕情绪多变，发发脾气也是可以，为何却如此不讲理起来？”
苏问昔撇撇嘴：“大哥一来就教训我！”
“为你好才教训你。这是子规脾气好任着你。随便换个男人，你不知道会被休了多少回。”罗罗乘风笑着说，看了看开口想维护苏问昔的杜鸣，说道，“她这性子已经十分地不讲理了，千万莫再任着她。再放任她，将来还不反了天？”
杜鸣笑笑：“她是怀孕闲在家里太无聊了。”
罗乘风好笑地看了看苏问昔。
苏问昔就仰着下巴问道：“想来大哥是被母亲催婚了所以才跑出来避婚的。大哥年岁却是委实不小了，母亲着急难道不是很应该吗？大哥不想被母亲催婚，就应该早些定下来让母亲安心才是。”
罗乘风无奈地摇摇头：“一时三刻你就报复上了？”
苏问昔看他的神情，就笑道：“我果然是没有猜错么？大哥果然是被母亲催婚了？母亲可说了是哪家的小姐么？大哥前些日子一直在外面办差事，一回来就被母亲逼得往外跑，到底是哪家的小姐让大哥如此忌惮？”
罗乘风抚抚额，看杜鸣：“这丫头真是被人惯坏了，有这样跟自家大哥说话的么？”
拿手指敲了敲苏问昔的头顶，“别心里编排我了。今日既然出来了，我带你和子规去吃东西罢。这边有家卤味，从前你在王府的时候，也是喜欢吃的。”
苏问昔眼睛一亮：“是从前大哥和二哥常往回带的那家么？”
罗乘风和杜鸣看苏问昔双眼发亮的样子，都忍不住笑。最后罗乘风留了侍从在河边等绍布他们三个，然后三个人找地方吃东西。
先去罗乘风说的那家店买了卤味，然后又找了一家看起来干净又雅致的酒家进去坐了。
菜很快送上来，罗乘风办完差事回来，因着逼婚的事情，饭都没吃，早已经有些饿了，也不挑外面的饭菜粗糙。
苏问昔一边啃卤味，一边问罗乘风：“大哥这次差事办得顺利么？”
因在外面，罗乘风并不详说，轻轻笑道：“你自家兄长出面了，还能不顺利？”
苏问昔便知道，东西看来是到手了。她对冶铁冶金不感兴趣，只是问道：“里面果真有许多金银之物么？”
罗乘风笑起来：“金银之物自是早已用尽了。否则早被人盯上了。不过银子虽然花尽了，人脉却是有了。你的功劳给你记着呢。”
苏问昔一听便明白了，皇上这是得了好处了，看来也是很欢喜。
他们这一桌吃着菜，便听旁边几个桌子的客人都在说公主回都城的事情。
“要说这长安公主，真真是可惜了！”
“杜大将军当初若应了婚事，何至于如今府里被那么一位……”
“嘘！小声点儿！神医大人也是你嘴边敢议论的？没听说最近连萧府的夫人和徐府的夫人都遭了殃么？”
“若说这位长安公主，也是痴情，婚事被拒，当时就请旨为母守孝去了，一守三年，婚事就这样耽误了！”
苏问昔就拿眼瞅了瞅杜鸣，似笑非笑地：“有人打抱不平呢！”
杜鸣面色平静地说了一句：“他们非我。且事情也并非他们想的那样。”
苏问昔就抿嘴笑道：“美人倾慕若此，如今可后悔当初拒了佳人情意？”
杜鸣一脸无奈：“我已对你说过，我并未见过那位公主。外人妄自揣测之言你却信？”
苏问昔就轻声笑了：“他们猜什么我才不管，反正夫君是我的夫君谁也抢不走。公主也不行。不过，如果事情真得不是外人猜的那样，这位公主此番回都城，想必皇上和奶嬷都要着急她的婚事了……”
一边说着，一边心中一动，看对面的罗乘风：“大哥，你避婚出来的，避的不会恰恰是这位长安公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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