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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儿媳,自从跟她生了嫌隙后,对她礼上都过得去。她想着那是儿子一手挑中的妻子,也不想让儿子夹在中间为难,索性就闭了院子,百事不问,只管念佛静心。
她从前想着,萧梅儿除了在萧夫人的事上犯些糊涂,心地还是纯良的。只是如今看来,这些年儿子对她却是太纵容了么?丝毫没有想及自己的错处。
徐老夫人想着,声音淡淡地说道:“襄儿在大街上冲撞苏神医的马车,你已经知道了吧?”
萧梅儿垂着眼睑说道:“襄儿是做得不对,苏神医的人将他挂在车辕上游街,已经将他罚了。”
“他袖中揣利刃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吧?”
“是儿媳大意,未防他竟然身上带着那危险之物。儿媳以后会注意。”
“下人纵着襄儿私自出府,你是知道的吗?”
“是儿媳看管不严。下次儿媳会好好看管他。”
徐老夫人看着萧梅儿,有些失望。丝毫没有提及对苏神医的愧疚。她是从心里觉得对苏神医没有愧疚,还是恨苏神医到了极点,所以分毫不觉得襄儿做得有错?
徐老夫人的眼神凌厉了一些,声音中带了冷意:“你可知道,今日杜将军的那个随从如果手狠一点,襄儿就没有性命回来了?”
萧梅儿一哆嗦,伏了身子下去:“儿媳以后会将襄儿看紧些,再不会置他于那样的危险境地了。”
徐老夫人收回眼神,将视线放在对面过世的丈夫的画像上,缓缓说道:“梅儿,你嫁入徐府,快十年了。徐府从前秉持的是是非分明,曲直自断的家风。你道进儿的爹爹为何当年卷入皇子的争斗?他本没有参与之心,全为一颗讲求公允的心。如今这府里,虽然不比从前了,家风却从来没有落下过。可惜徐府的家风,也吹不开你被糊住的心!”
萧梅儿讶异又吃惊地抬起头来,带着不详的预感,看着脸色冷清的徐老夫人:“母亲……”
徐老夫人的视线没有收回,脊背笔直地坐在那里,像一棵迎风经雨却全然不觉的苍松。
“我年轻的时候便失了丈夫,知道一个人的艰难。我应过进儿,除非你大逆不道,否则不会出妇。从今天起,你就在你的院子里念佛静心吧,襄儿会早晚跟你请安,至于其它的,不是你操心的事情了。”
萧梅儿呆在当地:“母亲,为何如此对我?”
徐老夫人将眼神收回来,冷清地放在萧梅儿身上:“你问我为何如此对你,我便让你明白为何如此对你。”
“你跟萧府一向亲近,从前我说你的那些你爱听,近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情,你不是不知。萧府的两位小姐在嫡姐回省当日避席离府,当街游玩,你是如何想的?萧府的夫人闯进将军府内,向将军夫人苏神医一讨所谓公允,你是如何想的?襄儿年方七岁,在你眼皮子底下怀利刃向将军夫人行凶,你是如何想的?”
萧梅儿嘴唇哆嗦了两下,犹自有些不服地辩解:“这些事情,都事出有因,并非母亲表面……”
徐老夫人厉声打断萧梅儿:“这些事情,任一一件都够皇上下旨斩人!事出有由?你来告诉我,萧府的小姐不是对嫡姐心怀怨恨,不曾避席出街!你来告诉我,萧府的夫人不曾受女儿的歪曲挑拨,不曾冒闯将军府,不曾令怀孕在身的苏神医惊吓!你来告诉我,襄儿不曾私自出府,不曾怀揣利刃,不曾冲撞苏神医的马车!”
萧梅儿脸色苍白,依旧还要辩白。
徐老夫人冷冷说道:“那萧府的夫人养了你几年,你整个就蒙了心,是非曲直都不问了。这世上,多的是搬弄口舌之人,皇上心中早有数了。身为徐府的夫人,掌着一府的中馈,小心谨慎尚怕落人口舌,你倒是直接将口舌送于人前了!你这是要将徐府置于死地而不自省不知悔悟吗?”
萧梅儿自嫁到徐府从来没有见过婆婆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即使从前意见相左,也只是淡淡点她一点,过后便不再言说。
一下子慌了手脚:“儿媳自知有错,但我婶婶,实是受了苏神医的害,母亲明察……”
她的话未说完,一旁一直跪着不语的徐进伏地向徐老夫人拜下去:“儿子不孝,母亲请息怒!儿子这就送梅儿回院子静心念佛,襄儿劳烦母亲操心!”
“徐进如此儿女情长,执意袒护,确实不堪大用!好在还算明白是非。”
骊骏正拿着小锤子在石桌上敲核桃,细细剥开了,送到奶姆手里。
听完内侍的报告后,淡淡说了一句。
奶姆在旁边听着,淡淡笑道:“徐致靖身后,孩子虽然不尽如人意,他的夫人却还是一如当年,宛然还是徐致靖的风骨!”
骊骏说道:“朝中只靠提拔这些官宦子弟是不能成事的。我想再开恩科,广纳天下士子。朝廷是时候该纳新补旧了。”
奶姆笑道:“皇上有这种想法,自是好的。”
骊骏一边敲着核桃,一边笑着说道:“这江山,最多再有二十年,我希望到时候它会是另一番景象。”
奶姆吃核桃的手一顿。
骊骏视线的余角扫见,装作没有发现,笑道:“这核桃皮薄肉厚,倒记得小时候奶姆为我敲核桃,也是一样的皮薄肉厚,奶姆说这核桃不易得。”
奶姆却并没有笑,低声说道:“我以前做了愧疚之事,是我欠下的。我不想因为愧疚了这个,却要另一个来补偿!皇上……”
骊骏笑道:“奶姆何出此言?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补偿谁。奶姆记不记得,从前我对这江山,并无兴趣,不过是被逼无奈,才相争一把。”
放下手中的小锤子,轻轻叹道:“身在皇家,由不得我不争,由不得我闲散。该争的我已经争了,该放下的时候,我也能放下。这不是补偿,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情。”
奶姆说道:“我听人说,问昔那孩子,最近两天一直在催着子规译医书,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从来未死心过。也许……”
骊骏浑不在意地笑道:“我现在能余毒得解,能陪着奶姆好好地度过余年,已经十分知足了。奶姆曾经教过我,为人莫贪心,为事莫强求。他们有那份心,我心里自知,便已经够了。”
奶姆默声不语,心中黯然叹了口气。
骊骏并不想奶姆再去纠缠刚才的话题,说道:“问昔向来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前番徐进的儿子当街那般行事,居然没有见她计较,徐进赔礼道歉不过一柱香工夫便被原谅了,实在不是她的性子,奶姆说奇不奇怪?”
奶姆见骊骏扯开话题,知道他主意已定,心中虽然伤心,却仍装着笑脸,说道:“难得她也知道适可而止,那日殿前说了一番不吐不快的话,强硬地推了番邦大王子的嫁侍女之意,哪敢再起事端?”
骊骏说道:“她精得很呢。若果真不依不饶地闹上一番,徐进倒未必肯对他的夫人那一番动作了。”
奶姆说道:“她和苏墨,一个跳脱得过份,一个清冷得逼人,这兄妹俩倒都是不吃亏的性子。好在对皇上的心,却是一样。”
骊骏笑道:“她也有些日子没有进宫来了,奶姆闷了就尽管召她进宫来就是。”
奶姆这次倒真心实意地笑了:“她现在这身子,自己跑到大街上说不得,我却不敢真宣召她。听说苏府、孟府、定国王府对她现在紧张得不得了。她也算是得了缘法,能拢得这三府里的人对她只是一个疼。”
骊骏说道:“奶姆难道不一样是惯着?她在外面作威作福,不知道顶了多少回奶姆的名头。”
两人终于说说笑笑地因为苏问昔将话题叉了开来,有了欢喜的意思。
这时,内侍从亭子外间过来禀报:“禀皇上,郡主在宫门外求宣。说是有要事跟皇上禀报。”
骊骏笑起来:“她能有什么要事?大王子都已经歇了赐妾的心思,她倒不肯消停了?宣进来吧。”
内侍于是去宣召。
骊骏就笑着对奶姆说道:“说曹操曹操到。她自己倒拿着肚子不当回事,跑了大街又跑来宫里。奶姆闷了只管找她便是,反正太医也说了,多活动对孩子有好处。”
这边说着话,那边苏问昔由内侍引着就过来了。
两人笑着看过去,却见苏问昔脚步急促,带着喜意,快起来的时候竟有了蹦跳之意。
奶姆吓得站起身来:“快来两个人,扶她一把!”
立刻有两个宫女上前,一左一右将苏问昔扶住。
苏问昔简直是被人架住一样,再急不得,于是跟皇上就眉飞色舞地扬声道:“皇上,我和子规得了宝贝!”
这宫里向来规矩森严,内侍宫女循规蹈矩,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从来不敢有一丝的差错,即使说话也是轻声细语,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像苏问昔现在的样子,扬声高喊,落在这阳光下的御花园里,像安静里忽然落下了一只扑楞跳跃的雀。
亭子外的内侍宫女一时大为紧张,面面相觑。虽然知道皇上奶姆对这位将军夫人多有偏爱,可现在这情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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