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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事一桩。”辛婵说罢，赶紧回身去收拾细软。
此去洛阳近两千里路，为了能尽快赶到，辛见素特地给三人准备两匹突厥马，一匹狮子骢，如一路没有雨雪，最快一月能够赶到洛阳城。
半个时辰后，檀观一、辛婵还有小粟特三人拜别辛见素，从鸣沙城轻装动身，辛书、辛助还有卫正则三人带辛家力士送檀十五里，相互叮嘱了一番，这才别过。
其实檀观一并不着急，因为他料想孙二郎必先派力士去寻杨炊了，故此行个舒坦，不必紧赶慢赶，三人一路有说有笑的。
自入了鸣沙城，檀观一也是头一次如此放松，心情大好。
小粟特也终于找到机会把一肚子的问题通通倒了出来。
首先就是他最关心的法术，因为起初在青铜峡时，檀观一施展的术法实在令人瞠目结舌，小粟特很是好奇，檀观一究竟是如何唤出黑龙与恶鬼的。
檀观一听罢淡淡一笑，指了指腰间的葫芦道：“无他，小术耳。”
小粟特见檀观一腰间挂着一枚大大的葫芦，问道：“难道这葫芦里装着黑龙恶鬼吗？”
“小粟特可爱，世上哪有黑龙恶鬼。”檀观一道，“葫芦里装的叫‘蝴蝶香’，是一种秘药幻香，只有在夜间才能起作用，见风就会挥发，只要闻见就会被迷住，一旦被迷住，就中了我的幻术了。”
辛婵听着也觉得神奇，幻术这东西在百戏中见过，不过百戏里所见的幻术都非常的简单，基本是一些可以理解的障眼法，比如让钱币消失，凭空变出小鸟这些。
辛婵第一次见识檀观一的幻术是在他对付假城门吏的时候，说话之间对方就被檀控制住了，这般手段可比百戏要神通多了，不知其中原理如何。
现在又听他说有蝴蝶香，也是用来发动幻术的，于是道：“小观一，你不要称卜师了，叫幻术师算了。”
“可惜幻术师这个名头已经被西域术师捷足先登了，中原的幻术师当有中原的叫法。”檀观一道，“还是卜师叫着简洁。”
“檀伯伯也是卜师，小观一，卜师到底是做什么的？”辛婵接着问。
小粟特也十分好奇。
闲来无事，檀观一也索性打开了话匣子，将卜师的前世今生分说开来。
卜师这个职业最早可以追溯到周代，下辖于春官宗伯，属于礼官，周王朝上下奉行的礼乐制度，并非寻常意义上的礼仪与音乐，而是一种用以区分等级的制度。
从天子到诸侯再到大夫，不同层次的人享用不同层级的礼仪制度与音乐，如此就将人划分为三六九等。
为了固化层级，不至于礼崩乐坏，就需有一套足以镇压人心的说法，在蒙昧时代用天与神来说事，是最为有效的。
卜师便是应此而生，最初主要负责占卜问卦，推演吉凶，在周代也叫太卜。
太卜之职恰适当时的社会环境，掌握着天地人神鬼的诸般说法，所以地位很高，久而久之，固化成了一些家族，继而衍生出许多门派，各相辩合较量之中，方术奇法井喷而出。
卜师所掌握的幻法方术自是那些只为了讨生活的百戏幻伎所无法望其项背的。
据说卜师有三门基础技能，是为三兆、三易、三梦。
所谓的三兆是玉兆、瓦兆、原兆，关于三兆的说法，历来颇有争议，缘是汉时阴阳方术大行其道，关于卜兆的说法是层出不穷，张三说此，李四说彼，以至于最后三兆的原本说法到底是什么都无人清楚了，传至近代，三兆只剩下一个名词，具体卜的是什么，也只能从字面上一窥大概了。
可能是三种占卜方法，也可能是三种征兆类别，而檀氏取后者。
所谓的三易是连山、归藏、周易，延传至今的只有周易，檀氏卜师大多的占卜依据及其说法基本来自于周易，卜师自小便要熟习经部六十四卦，并掌握各式占卜方法，除此之外，还有将传部所有知识吃透熟记。
在此基础上还需灵活运用卦辞来解释身边发生的事情，其中说法千般道道，一旦陷入卜师的逻辑之中，就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另外就是三梦，所谓的三梦为致梦、?梦、咸陟，听来让人捉摸不透，其实就是三种占梦之术，易家认为梦与现实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另外梦中多有奇幻难以理解的事情，以梦占卜更有说服力。
此三者为何说法尽皆模模糊糊，令人难以理解，原因就在于卜卦之法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人在今朝又岂能轻易知道明朝会发生什么呢？阴晴雨雪尚不能测度，何况国脉人事？就是因为本不存在，所以解释不通，也是因为本不存在，所以要解释模糊。
此物说的越是玄乎，那别人就越是相信，但凡占卜问卦，都先盘问大概，或要生辰八字，或要经历背景，鲜有信口开河的，然后便是一番玄乎，那些占卜手段与话语，尽听卜师一人讲解。
他说此，你觉得对了，他便是神了，他说彼，你觉得不对，他立马转而解释一番，让你仍旧觉得他对了，听罢一番，似什么都说了，也似什么都没说。
诸如往后行事需小心谨慎，某岁某日需要注意些什么，要搭哪些人，买哪些东西，此般就像是庸医开出一堆吃不死人又治不了病的药来，他说这是灵丹妙药，你吃罢先入为主只觉神清气爽，杯弓蛇影尽数消散，豁然觉得药到病除，肯定大呼妙手回春。
你若觉得百般无用，他又会说你吃的还不够，或是个人饮食习惯有问题，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所谓的占卜问卦，其实就是门说话的艺术。
若将人哄开心了，即便不对也对了，譬如一上来便说善士寿能九十往上，此话听到耳中那好是开心，自然先信他三分了，再听他一番胡扯分说，哪有怀疑的道理呢？
不过谎言说破天去也不会变成真的，说多了也就不信了。
故此太卜一官随着时间的推移品阶一路直下，至于南北朝已是挂着虚衔的闲差了，卜师若不自己进取，仍旧凭借占卜问卦瞎蒙唬人的话，在宫中的地位可能连优伶都比不上。
檀氏先祖深知卜未之虚无渺茫，所以将卜医药三者结合，兼修礼仪问对，纵横捭阖之术，经史子集自然是要倒背如流的，有家族传统的支撑，加上博如瀚海的学问与舌战群儒的策对，檀氏卜师硬是能在门阀林立的魏晋时代立住了根基。
此外，先祖有训，檀氏为官不得超过十载，以免家族中有人贪恋权势而招致祸患，时代隐居与江南的名山大川之间，故此檀氏卜师大多有山中宰辅之称。
这也是为什么檀观一什么都懂，檀氏卜师除却沿袭以往卜师的学识方术之外，还开创了独门术法，尤其是幻术，独树一帜，综合百派幻术的长处，檀氏开创了镜幻之术。
人心为镜，外物为幻，所以称之为镜幻。
镜幻术中有三镜，是为道镜、因镜、命镜。
三镜之中只有道镜是实物，檀观一多用此法宝退敌，而命镜则是隐藏在檀观一双眼中的无双幻法，自被父亲檀究竟选为卜师的继承者之后，檀观一便要日日以特制药物浸泡双眼，时间一久，导致双瞳异变，瞳色也变成如今的一棕一红，甚为的奇异。
因镜是为幻术法门，是一种用谈对令人致幻的方法，檀氏卜师认为幻的根源在于心中，万事由果溯因，就能激发人潜在的意识，从而使人遁入幻境，甚至是改变对方的性格。
此外檀氏被流放西域龟兹时，檀究竟为了补贴家用，在龟兹设案听讼，以此赚取零星费用，檀观一终日在其父身侧，耳濡目染，自然也将这钩距推理的本事悉数学到了家。
幻法、医药、钩距推理三者是檀氏卜师立身的根本，加之行事低调，故此人多不知。
当年隋文帝一统天下时，专派人劝降檀氏一族，但不知个中出了什么曲折，最后檀氏全族遭流放，直从会计举族被流放到了西域龟兹国。
不过细查起来，皇帝此举狠中带仁，这龟兹国虽然偏远，但毕竟不是蛮荒之地，檀氏一族到了龟兹后以药商身份示人，因医术高明，反倒在龟兹立住了根基，生活倒不至于颠沛流离。
直到大业五年，新皇大赦天下，檀氏一族才得以归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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