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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儿的人间人烟稀少，风卷着薄雾，合欢花开的时节飞花漫天，我披了件墨色斗篷，昂头看天边流云，伸手接住了两片残花，耳畔传来了男子的清澈声音：“这是上等的胭脂么，她喜欢桃花色，太过鲜艳的不合她眼光。”\n 这道声音有些耳熟，我觅着声音寻了过去，只见拂忆站在胭脂铺前，拾起了一盒凑在鼻子前凝眉嗅了嗅。卖胭脂的姑娘笑靥如画，欢喜道：“公子又来买胭脂了，公子每隔一个月都会来这儿买一盒胭脂，每次都要问重复的问题，尊夫人的运气可真好，有公子这样好的夫君真是好福气。”\n 他嘴角扬起了抹温润的笑，将胭脂递给女子，道：“是啊，好福气。包起来吧。”\n 我记得拂忆他如今已经及冠不错，可好似并没有王妃，听女子的口气，他来这买胭脂，应该有些时日了。\n 胭脂用花色盒子装好后便放入了袖子中，抬头时瞧见了我，他有些惊讶，大步走过来，亲切道：“姐姐，你怎么也在这里？”\n 我唇角含笑道：“早上的天色不错，我就想着出来看看，你不该是在皇宫么，怎么也出来了？”\n 他低首敛了嘴角笑意道：“我，是来看她的，今日是她的生辰，我特意早些出宫来陪陪她。”\n 我问道：“心上人么？”\n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勾了勾唇：“嗯。”打量我如今的模样，启唇道：“姐姐可是有事？无事的话，可否陪弟弟去看看她，她若是见了姐姐，会高兴的。”\n 他口中的那位姑娘是何人，我没听说过，也没见过，只是想他一个皇子有个心上人很是正常，泰半是那位心上人身份低微，他不能光明正大的将她储在皇宫中，便只能偷偷摸摸的相见了。想来我如今也是无事，正好可以借着他的由头瞒过君池，便点了点头道：“好。”\n 拂忆甚是欢心的颔首，放眼望去，指出了一条道给我看：“顺着这条路，就到了。”\n 是出城的方向，我没有多想，只以为他心仪的姑娘住在城外。这长安皇城，天子脚下，城内住着的是达官贵人，城外住着的是贫苦百姓，说不准那位姑娘亦是个家境贫寒的女子。我虽在人间顶了个公主的名头，但骨子中亦是个神仙，神仙素来便有普度众生的好性子，也就没有了人间的那些世俗眼光。也说不准，我会祝福他们呢。\n 可事情远远没有我想的如此美好，直至他将我带至一处芳草萋萋的苍凉之地时，我才恍然想起了君池同青莲仙子说的那句：他的心上人，已经走了两年了吧。\n 是走了，永远也回不来了。\n 他拨开了碑前生出的杂草，从袖中取出火折子，替她将碑前烛火续上，玉盘中供奉的瓜果已经不大新鲜了，看来在他之前，已经有人特意来这里摆置过了。我看着碑上的一行字，刻的是尚书之女白沐兮。\n “沐兮，今日是你生辰，我来看你了。”他沉着声音，抬手在碑上温柔的抚摸着那个名字，黯然伤神。\n 我拧了拧眉，看着他不疾不徐的从袖中取出新买的胭脂，置在她碑前，我不动声色的立在她碑前，唯恐扰了这一对痴情人的相见。\n 良久，他才从伤神中缓过来，站起了身，镇静道：“姐姐，这是沐兮，白尚书的女儿，长安城中最有才华的姑娘。”\n 我不知如何去安抚他才好，没想到他竟还会给她过生辰，如今他的心中，究竟是喜还是悲呢。与他静静站在风中，我开口轻轻问道：“你每个月，都会来给她送胭脂么，她，走了多久了？”\n 他笑色戚戚然，低眸轻轻道：“她离开了七百二十一日，这七百二十一日中，我从未忘记过她的喜好，她喜欢桃色胭脂，喜着绯衣，喜闻百合花的香味。每个月，我都会给她买一盒桃色胭脂，只希望她能够喜欢。她生前我没有为她做过的，走了后，就当是我该还给她的。”\n 我一时默然，不知如何安抚他才好，也许是时光流逝的太快，有些事情他已经释怀，纵然眼中有悲凉，可面上已是强装风轻云淡。\n “沐兮是整个京城中最有才华的姑娘，当年皇兄无能，昏庸无道，听闻了沐兮的美名之后便想要将她纳为皇妃，沐兮性子倔强，宁愿抗旨也不愿意去皇宫之中做妃子，皇兄一怒之下要将白家满门抄斩，是父皇在皇兄的面前替白家求情，才保住了白家上下的性命，后来沐兮便常常出入王府，与我们兄弟几人关系甚好，那时候她尚且还是个风华正好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后来，她生了一场大病，在那场大病之中，她撒手人寰，从此之后，与我们阴阳相隔。”\n 他说的甚是风轻云淡，我能听出其中些许苍凉的滋味，心爱之人与自己阴阳相隔的感觉，应是极不好受吧。\n “这两三年中，我不敢忘记她的模样，也不敢忘记她魂归黄泉的那一夜同我说的那些话。那是我头一次这般恨自己无能，恨自己连最爱的人都保护不了。”他握拳砸在她的碑上，骨节处红肿的厉害，我不忍心道：“她同你说了什么话？”\n 他摇头，牵强笑道：“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喜欢的是大哥，所有人，也都知道大哥对她无心。姐姐，你可知道，她离开人间与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n 我怅然看他，他道：“她让我答应她，不要恨大哥。”\n 大哥，那个清屏九公主名义上的大哥，说起来与清屏九公主乃是同胞亲兄妹，可清屏九公主现身这些日来，除却了这个拂忆三皇子之外，倒不见其他兄弟来看望我。\n “其实你放不下对不对？”我看着他，他眼中的仇恨依稀迷茫，垂下广袖，闭上眼睛，嗓音沙哑道：“姐姐，就算我放不下，又能怎么办，皇宫中的那些兄弟们从未将我放在眼中，在他们的心中，我只是个没权势的皇子罢了。”\n 我走到他眼前停下脚步，抬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抿了抿唇道：“无妨，你现在有姐姐，姐姐会疼你的。你若有事，便和姐姐说，姐姐保护你。”\n 他眸中燃起希望，如同小孩子一般张开双臂将我抱进了怀中，我僵住了身躯，身子多少有些不自在，本是想抬手推开他的，可又有些不忍心，只好装作老成自然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毕竟我和他名义上，乃是姐弟。\n 在她的坟前站了有些许时辰，他怕我这个病秧子身体受了风，便又一路将我送回了王府。彼时怜锁正四处找我，见我被拂忆送了回来后才放下心，一个劲的请我恕罪，说是她不该在侍奉我的时候睡着了，让我一人出门，万一我出了事情，她便该万死不辞之类的云云。\n 不及我回到厢房，便在园子中遇见了天尊星君一行人，不过这两位尊神同君池言毕了两句话后便负手离去，木须神君从他的手中接过一份折子，于远处遥望我一眼，亦是兀自离去。\n 我蹑手蹑脚的走近他，他的背影被日光拉的修长，我的影子渐渐靠近了他，抬手趁着他毫无防备之时环住了他的腰，想起了他腰间有伤口，又刻意避开了些。他勾了勾唇，从容握住了我的手腕，柔声道：“去哪了？”\n 我靠在他的后背，装作无所事事的开口道：“想早些出门买莲子糕吃，可凑巧碰见了拂忆，陪了他一会儿。”\n 他昂起好看的俊容，笑的温润：“还是这样贪吃。”\n 我松开了他的腰，恋恋不舍的揽住他一只胳膊，皱了皱鼻头道：“以前不这样贪吃的，后来被谁给惯出来的毛病，就再也改不掉了。”\n 他闻言敛了敛墨色眉峰，“谁？”\n 我靠近他，轻声道：“这个人是谁，你不是最为清楚么？”\n 这般直白的暗示，他应是能够听得懂，想当年在孟府的时候，是他对我百般宠溺，尤其是在我当年怀孕的时候，他更是每日起早给我买点心，无论什么时候，都宠我入骨。\n 广袖揽我入怀，如今的他已不同之前那样时常问我有没有想起来什么，也许是已经察觉到我恢复记忆的事情，可又不戳穿我。\n 九重天的那位医神还是隔几日便来给我把脉，每次把完脉又只说一切甚好，随后便被木须神君带出了王府，不晓得究竟是干什么去了。自打前一段时日受了伤后，身体旁的地方恢复的不错，只是心口偶而会痛，这个问题我倒是问过医神，奈何医神总用我被蛇妖重伤许是留下了后遗症之类的说辞忽悠我。\n 医神开的那些药方已经吃够了时日，终于得了医神老人家的金口玉言，可以免了喝药之苦。\n 明珏天尊在人间留下的时日不多，我同他说起塔心破碎的事情时，他的神色中看不出旁的反应，如同早已经料定了这个结局，我着急问他关于君池的事情，他却只同我道了句：“许多时候，真真假假，是要用心才可分辨出来的。”\n 真真假假，可何谓真，何谓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