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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琳？你回来了吗？
天璇看到她抬手点开系统面板的动作，眼中星子一闪，状态瞬间回满。
琳琳被界面中的“刘旋”二字扰乱心神，随意地敷衍天璇，就要离开月海。
我要找个没人的地方下线，还要找刘旋问一问。他说不定正跟我经历一样的事。
天璇看她脚下的月海花幽幽旋舞，知晓她要离开，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为她本就宽敞的天地多添几分可能性。
琳琳浮至月海出口才醒觉，如果刘旋跟我经历一样，那么眼前的天璇也是去过真实世界的！
“刘旋！”
回声阵阵响彻无尽月海。
水波以琳琳为中心层层外推。
“林琳？”
情缘结系，琳琳轻易听清那人微弱的回应，心里头很不是滋味，眉心一皱，便匆匆赶去与天璇会合。
远处的天璇看傻了眼，呆站着等她扑来。
距离不断被缩小，琳琳望着天璇所在的坐标，想起自己刚刚降生真实世界中的那些事。
快些来，带我走，这儿冷。
情缘结没散，天璇他一直都在等我吗？可是……
我不能回应呀。
琳琳一把拉住天璇的手，微笑道：“我带你走，这儿冷，去暖泉镇坐着聊。”
天璇点点头，活像个刚过门的小媳妇。神情是极致的庆幸与感动。
嘿~都多大的男孩子了，怎么还带掉眼泪的。
两人牵手的刹那，一抹红从两手的银戒中腾冲而出，一分为二，沿着两人的臂膀，飞速染红了他们的衣裳。
她们是月海见证的情缘。如今她们重游旧地，月海自然有所回应。
红裳红靴红妆，琳琳突然想回头看一眼身后这位男子。
手心渐渐热乎，她想着念着他，于是就回头，惊艳一眼。
一眼万年。
天璇故意披散的长发柔柔飘在红裳周遭，画面明艳动人。他晕染红霞的俏脸羞羞偏向一边。
如此炽烈的情谊啊！他都不敢直视了。
“刘旋？”
“嗯。”
指腹点落他的下巴尖，又轻轻勾起。
“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从我眼中看到什么？”
天璇浅笑，微微垂眸瞧见她颤抖的手，心中旧情复燃的幸福瞬间便被灌进冷水，艰难地直视她的眼。
琳琳的眼神没有表现力，那是一种残酷的温和。它早已死了，徒留一具无用的躯壳为主人充当眼珠观物。
你究竟经历了什么？我们才分开不到三年，你就看不见我的心了。
“我们在现实中做朋友，在游戏中作搭档，就……很好。”
琳琳收回她的手。两人的红裳眨眼间恢复了原来的色彩。
当初一齐注册的女号实在太正确了。
天璇捏过肩上的青丝，捻了捻，落寞道：“好，我答应你。我们在现实中会是永远的朋友。”
“所以，如果你遇到了难题一定要来找我。我现在学习很用功，成绩挺好的，懂得很多知识。”
你再也不用担心跟我一起玩，会近墨者黑了。
我不是小学那个只会带着你一起玩的小朋友。我长大了，学会应当如何守护自己心中的无价之宝。
他恳切地抬眸望向琳琳。
琳琳微笑点头，默念道：“你总是走在我眼前，不论过去抑或未来。”
谢谢你，一直为我标志家的方向。
如果将来……有一天，我能成为你的归宿，被爱神眷顾。琳琳和天璇就作现实中的爱人吧。
也没去暖泉镇的必要了。琳琳挥手道别，原地登出。
月海中，天璇慢悠悠地漂浮在水波之上。
“她下线了？”
系统面板突然弹出扰了他的清净。他也没心情生气，点开一看是封宵雁的传信。
“嗯。你们那边什么时候开席？”
“晚上九点多吧。帮会成员大多是学生，得等他们放学。”
“那我九点再上线。你有空可以给我发个消息提醒我给你带礼物。”
“能上心点吗？！”
刘旋不自觉地笑了笑，不理她，自个登出了。
他身边还有很多朋友，林琳只是其中一个。
但……她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2037年，初二第一个学期，9月27号，校运会前夜。
踌躇了一个月的林琳终于按捺不住结交朋友的欲望，抓住校运会三天不用上课的机会，在今夜登入《念》，想着重拾旧号，回忆过去的美好时光，然后……
翻开人生的新篇章。
琳琳在月海凭空消失，并不是因为林琳登出《念》，而是因为她登出了“琳琳”这个旧号。
林琳以原身形态，穿一条纯白无袖连衣裙站在《念》的账号管理空间中，静静等待AI管理员回复自己的建号召唤，没有一开始的激动，也没有放弃旧号的心酸。
有的只是淡淡的安宁，经此一遭，她看清了自己的心，知道接下来的路应该走向何方。
哪怕是刘旋，我尚且没有能力与他成为朋友，甚至还会遭到他朋友——封晓燕的厌恶；更何况是这些才跟我相识一年还不喜欢我的同学呢。
他们更不愿和我交朋友，而我也没能力结交他们作彼此的朋友。
朋友和集体是我一旦接触便会让我焦虑不安的存在。
我只是想回家，从不奢望……
也许，我能在这逃避现实呢。
但是逃避是不被允许的，它是错误的！
AI管理员“念”身缠七色飘带，人身蛇尾，面覆一张白纸。白纸上有个规矩的黑字，它就是“念”。
“您好，玩家林琳，我将满足您的一切需要。”
林琳看着眼前弹出的四个选项，莫名觉得好笑：你要是智能，为何又需要提供选项？
本来登入《念》就是想跟她们有些共同话题。可现在，我都想开了，还有必要再建新号，删旧号吗？
《念》与传统网游、同期全息游戏不一样，玩家登入游戏需凭借身份证和系列复杂程序建号，一证一号，再建新号就只能删旧号。
抬起的手找不到该落的选项，林琳无奈地露出一抹苦笑，自言自语道：“你还在期待些什么？”
你还在等什么？
回家路，艰且长。
我们再无可蹉跎的时光。
“我要……”
老师和母亲的劝导历历在目，父母因劳累而老去的身躯，身边所有人平静的挣扎。
现实以多种形式化作裹尸布试图为林琳封存腐躯。
玩游戏如果是逃避现实，那么现实社会不欢迎我，我难道不应该去玩游戏吗？
矛盾和疑惑来得太突然，林琳收回自己的手。掌心与指腹细细研磨，掌纹渗出点滴冷汗。
我既不能在现实中立足，又不能在虚幻中立足。
那我还能去哪？！
或许！我根本不配……拥有人生！？不配获得世界的肯定？
林琳睁大眼睛看向自己与常人无异的双手，迎来第一次突破程序设定的质疑。
掌纹由原先的两三条，不断增多，不断印入掌心软肉，竟已初具人手之貌。
我应当能改变现实！
我跟其他人一样，有手有脚，他们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可我为什么没做到？
为什么……一年了，我还是不能在初中结交到一个朋友呢？
“念”的七彩光芒在她眼前若隐若现，声声迎宾钟鸣。它在催促眼前人要珍惜时间。
沿着手腕上移视线，她看到“念”的七彩躯干，在接近心脏的部位有一团柔和的白光，看着让人着迷。
不比七彩光绚烂，十分柔和，任一种色彩都能摧毁它的原色。可每一种试图侵入白的色彩，在最后都不复原样。
白彻底地融入它们，衍生了新的意义，有时能被人类察觉，有时也能隐瞒人类。
不同的光，不同的人；光若在世，形态相同，融于人眼，融于万象；不同的人要怎样才能有个全然相同的状态，才能彼此相容呢？
放入人群中？
每日学校放学，校道长长，人头涌涌，有多少人就有多少个模子，是怎样都不能相同的。
学生有统一制服，老师呢？
举一反三，小区公园、步行街口、马路口、饭堂、广场，每天都有很多人聚在这些地方，每个人都不一样。
神态、性格、表情、服饰、发型、鞋帽等等，一个人实在有太多机会与他人不一样了，只要它想。
那克隆人呢？
也不成，他们只要一经历不同的事物，有不同的感知反馈，养出不同进化路径的大脑，就会养出不同的性格，走上自己的路。
林琳想不明白了。她看着“念”那张写了“念”字的脸，痴痴地笑一笑，点开系统界面。
我果然还没想明白自己为何要玩游戏。那便不能玩。如果玩得不明不白，那游戏里头就只剩下被刺激的短暂愉悦，而不是长存的感动。
我也终将不能……
我想和他一齐在《念》中……一齐在一个游戏里做什么？
一齐堕落吗？
纠结游戏中的经历感受重要吗？反正也是虚幻的，丝毫价值也无法被创造。
林琳思及此，哪怕身处安全的上铺也难以回避绝望的冲击。尽管这会她还不晓得，他们在《念》中要找的究竟是何。
回到真实世界，林琳打开手机，借着微弱的光，查看自己初具人掌姿态的手心，呆呆地扯出一抹笑。
是了，我还不是真正的人呢，又怎么能知道人与人之间要怎样才能做到完全一样呢。
就算是无感知功能的智能人，哪怕外形一样，各项能力一样，只要把他们放到不一样的小世界中，所拥有的记忆就不同，同样的逻辑也可推出相差甚远的事实。
它们也不能做到完全一致。
啊！林琳真聪明！脑子转得又快又好，瞧那答案一个比一个叫人惊讶。
要是这会刘旋知道我想了些什么，他一定超级佩服我！
一定觉着我超傻乎：还不傻吗？好几百年前就有人提出“每个人生来便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他都告诉我结果了。
我却还在想这结果怎么来的？
唉……又作无用功了。
不过，或许刘旋知道了会夸我思绪敏捷呢！
林琳想做就做，立刻起床坐到书桌前，打开台灯，就着凌晨两点的窗边冷风，兴致满满地奋笔疾书。
她满心想着要让一个不在身边的人看到自己的生活。
不能用手机打字，这么有意义的话语一定要亲手用笔一字一句刻录在心头，然后再……
写字时，林琳是笑着的。
可纸上的笔画是哭着的。
约莫三点时，林琳已经把昨夜在《念》中的过往写满一张A4白纸。
第一次，从未有过的荣耀感涌上心头，无关家国，无关输赢。这是一颗婴孩之心才应拥有且记下的体验。
林琳放下笔，高高举起那张白纸，就像运动员捧起自己奋力搏来的奖杯一样。
一阵冷风又从窗台吹来，劲儿猛，很快吹走了那张满字的白纸。
白纸无灵，顺风而行；林琳有心，安然守候。写作的激情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功成身退的平静。
小房间中有的只是安宁的夜。
林琳见纸张落地，牵心一笑，起身要走去捡起它。写字时要那人看见的执着似乎已被墨水溶于白纸黑字中。
它就在我手中，风又来了。
心愿意守着它的自由，不肯加以阻拦。
林琳终于含笑落泪。这次，白纸有心逆风而翔，如雏鸟初飞，虽路有坎坷但终于破窗而出。
“看呐，黄粱一梦。”
林琳揩去眼角那滴泪，立刻熄灯上床，戴上VR眼镜，再次登入《念》，一如她初次与《念》相遇。
我知道了！我知道人怎样才能外在内在都一模一样了！
如梦人生，灯灭梦醒。
只要让人死去，先用记忆催残心灵之感，再用机械搅和血肉之泥；这样，灵魂与肉体便可一道碾碎在人世中归于静默！
她看着“念”，自言自语道：“林琳没有朋友是因为林琳活在虚拟空间中，没有血肉之躯。林琳活在别人的记忆里，也没自己的记忆。”
林琳活了十多年，却从未以一颗真实的心去感受世界，以一双真正的眼去欣赏世界。
“林琳一开始就不曾感受他们所感受到的世界……”
看不到他们看到的美好和丑恶
听不到他们听到的美妙和丑劣
闻不到他们闻到的芳香和恶臭
触不到他们触到的尖锐和扁钝
想不到他们想到的欢乐和悲伤
人，一开始就被赋予不一样的感知记忆，又怎么可能拥有相同心、脑、人生？怎么可能共同享有心灵最初与现实展开的真实搏击？
“念”一点也不智能，它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凌晨四点上线的傻妞，憨憨笑了一声。
林琳立刻回神，抬手就扇自己一巴掌。
我可是虚拟智能！我在想什么！反人类吗！？历史和习惯明明是人类的骄傲，我在干嘛！
林琳，你到底想干嘛！
你又不是人！有什么资格以人的身份去思考去判断！
“哦，对了，我想建个新号。我就只是想玩游戏。”
那种只在游戏中才能体验的奇异感觉。
我想登入《念》。2037年，我自己注册一个新号；2033年，林琳和刘旋一起注册一个新号。
刘旋是谁呢？
林琳点进人物形象创造室，看着那没有五官的脸，恍然醒悟：以后的路，我要自己走了。
苍白的未来。
那……
林琳和刘旋呢？
掌心痒痒的，原本清晰的掌纹之下是无数虚拟智能幻想已久的生命肌理。嫩滑的肌肤第一次有了不一样的糙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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