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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琴甩出的这些古书,一定程度上来说都算生僻的。便是婉兮这样儿的,都一知半解;就更遑论忻嫔这般的满洲格格了。
忻嫔不甘地瞪着语琴,却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却什么都反驳不出来了。
终究那古书就在她眼前摆着呢,还都是宫里藏的,她若还要不认,那究竟是她眼瞎啊,还是这宫里的旧藏有错漏啊?
况且这会子,那拉氏的态度也已经明摆着夸赞了语琴去,却是叱责了她。
语琴盯着忻嫔,知道她还不服气。
语琴这便又不慌不忙拿出第三本书来。
“至于‘琏璐’一词,而且叫忻嫔你如此奉为圭臬,那你一定是看了王重阳所作之诗,才看见了这个词吧。”
忻嫔终是扬眉吐气,高高扬起下巴,“我就不信,你敢不敬王重阳?”
语琴轻笑,“嗯,我当然不敢不敬‘全真道’王重阳。可是呢,我却也不得不提醒忻嫔你一声儿,别忘了王重阳所在的年代——他是生在金、元之际的人啊。”
“金、元之际,他们的皇上可没咱们大清的皇上如此重视汉学,那会子汉学消沉,便是王重阳写错一两个汉字,也全都是情理之中。”
语琴抬眸,眸光净净。
“便是圣人,也不是说从来不写错字;后人就更不应该,将错字奉为圭臬了。忻嫔,你说对么?”
这一日忻嫔被语琴劈皮斩肉,灰头土脸地离去。
婉兮走出翊坤宫,方伸臂抱住语琴,含笑道,“姐姐今儿可真厉害!与姐姐相处这些年,姐姐今儿的锋芒之凌厉,倒是我头一回看见的。”
“我啊,这会子心下还暗自庆幸呢,姐姐今儿收拾的人,是忻嫔,不是我。否则我也都只能跪倒磕头,甘拜下风啦!”
语琴也是傲然一笑,“也不看她要与咱们比什么!要是比骑马射箭,我是要甘拜下风;可是若论掉书袋子、翻古书,便是十个她也比不上!”
婉嫔走上来也笑,“语琴今儿这是明摆着欺负人呢。便是翻书袋子,语琴翻出来的却不是普通诗词,而是《雪赋》、《惜交赋》这样儿的。”
婉嫔说到这儿,婉兮便懂了,便也忍不住笑出声儿来。
诗词自然都是短的,便是几片连写的,统共又能有多少字儿呢。“赋”却不同了,但凡是“赋”,那可都是长篇大论的。
便如《雪赋》这样的,还是“小赋”呢,通篇下来也得八百多字。且多用韵文,难怪那拉氏这样的老满洲格格,一看就晕了,眼睛只找见“连璐”这两个字儿就够了,真心没耐力将通篇全看完。
语琴便也笑了,“……是。唯有这样儿的,才能叫皇后娘娘不看到其他要紧的去。”
与婉嫔、语琴、婉兮比起来,颖嫔终究是蒙古八旗的格格,听得还是有些迷糊,这便问,“陆姐姐怕皇后瞧出什么来呀?”
语琴面上的笑缓缓收了,谨慎地左右看一眼,这才压低声音。
“这个‘璐’字,古书上出现一共也没几回。当中最著名的,自然还是屈原《楚辞九章涉江》里的那一句。故此我怎么都没敢拿那首出来,这才绕来绕去拿谢惠连和范成大的来说事儿。”
“可是饶是如此小心,这两首‘赋’里,对于璐的前后句,还是都有格外的深意去!——便如《雪赋》里,‘连璐’接下来的那句就是:‘庭列瑶阶,林挺琼树’,这便与《九章涉江》里那一句‘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正好相和!”
婉嫔低声给颖嫔解释,“瑶之圃,是说天帝所居、出产美玉的花园。而如今咱们皇子皆以玉为名,故此这‘瑶之圃’在此时已有特别含义。”
语琴只盯着婉兮,“便连范成大的那首里,他也写过‘玉宛转而不断兮,茧萦纡而连缕’,这说的还是琏与璐,玉相连属之意——幸好我找的都是大篇的赋,皇后又没耐心细看,这才侥幸过关。”
婉兮本来想笑来着,可是这一刻,还是忍不住鼻尖儿发酸,眼圈儿已是红了。
她只抱着语琴,鼻子堵着,说不出话来。
陆姐姐真的为了这个“璐”字,为了她的小十四,费足了心思——忻嫔就一句话说对了,陆姐姐怕是昨晚整晚都没睡,翻尽了古书去。
婉兮自己还是亲娘呢,试问今儿这一关,都没有陆姐姐用心深浓去。
婉兮不想在长街里掉泪,便使劲儿抽着鼻子,将泪意都给咽回去。只抬头,娇憨地笑,“要我说啊,什么琏璐、连璐的,都不是!这个‘璐’,就是陆姐姐那个‘陆’的同音儿去呢!”
便在这一刻,婉兮越发地下了决心:若非要给小十四找个养母去,那她必定要选陆姐姐不可。
若陆姐姐暂居嫔位,不够资格抚养小十四,那她也要千方百计将小十四暂且留在身边儿,不交给旁人去。
既然“璐”与“陆”这般有缘,既然陆姐姐今儿为了小十四豁出了一切去,她便必定绝不辜负陆姐姐这一片情分去。
语琴听婉兮这样说,眼圈儿也是红了,攥紧了婉兮的手,压低声音道,“我早与你说过,若你想为咱们小鹿儿争,我便必定豁出一切去,也都替咱们小鹿儿给争来。”
“你从前说,不想争;可是如今皇上都给取了这么一个名儿,皇上的心已是如此昭然若揭,你若还不想争,那又如何对得起皇上,对得起小鹿儿这孩子?”
“所以,我从今儿开始,便绝不容任何人再对咱们小鹿儿说三道四,否则我拼了我这条命也必定不叫她好过!”
婉兮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泪珠儿终是滑下。
语琴自己也掉了泪,“你别哭,啊~~总归你这会子怀着孩子,不管再出什么事儿,你都别跟着着急上火。总归,有我呢。只要有我在,我便必定不叫小鹿儿受了半点的委屈去!”
忻嫔回到咸福宫,恼得举起茶盅就要砸。
乐容忙上前抱住,劝着,“不过是掉书袋子,主子如何掉得过那汉女去呢?今儿便吃了个亏,总归来日方长呢!”
(前儿说永寿宫那个鹿主题的展览,名字就叫“天禄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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