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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宝与水进两个从知县衙门出来,在街上溜达,身后也没有带护卫亲随。
两人的武力,在这个小县城里,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没等到酱肉铺前,就闻到扑鼻而来的荤香。
霍宝鼻子动了动,想起大饼夹肉,又馋了。
虽说之前在知县衙门的接风宴吃的极好,可那精致的席面,他这个饭量还真是垫了个底儿。
水进见状,不由好笑:“怎么还惦记这口?”
两人都在曲阳待过,霍宝曾带水进光顾过这家酱肉铺。
霍宝吞咽了一口口水道:“再也忘不了当初那一顿大饼夹肉……吃了那一顿,我才晓得吃饱了的滋味儿那般美妙!”
这说的是三月里从南山村南下那次。
路上遇到贾家人,贾演进城买了好多酱肉大饼。
水进不由诧异:“五爷那般疼你,还能让你饿肚子?”
“我那时候刚长了力气,饭量每天都长,我爹也不晓得我到底该吃多少,就是我自己都稀里糊涂着……”
说话的功夫,酱肉铺到了。
“五斤酱肉,两只酱鸭,两条熏鱼!”
霍宝在荷包里摸了两颗银豆子,点了几样。
“酱肉一斤六十文,五斤三百文;酱鸭五十文一只,两只一百文,熏鱼一条三十文,两条六十文,总共三百六十文!”
铺子体格肥硕的老板娘一边用干荷叶装肉,一边利索算着。
霍宝却是听得皱眉:“怎么涨价了?上个月还不是这个价?我记得酱肉当时才四十文!”
虽说眼下这个价格,同三月里比起来,已经只有原来三成。
可三月是大灾过后,青黄不接时候,吃食最是匮乏,不可比。
相反在九月时,滁州境内安定,农民也基本恢复生产生活,物价回落,趋于稳定。
那老板娘叹气道:“不加没法子啊,这不是衙门加税了么?”
“加税,什么税?曲阳县的商税不是十税一?”
霍宝心下一颤,却是神色不变,似乎随口问道。
朝廷规定的商税是“三十税一”,可实际地方执行中,地方官盘剥地方,不敢动士绅阶层,多对商贾下手,实际缴纳的税款,翻了十倍二十倍不止。
滁州军治下,就这一问题,专门讨论过。
旁人不知商贾利润,霍宝与薛彪却是熟知。
霍宝建议将商税定为“十税一”按照买卖利润成本,在给与一定的免税额度。
酱肉铺子这种小食铺,就要合算下房租与人口,流水中扣除两成、三成,剩下的流水“十税一”。
这样一来,税很是薄了。
至于妓院酒坊那些高利润的商业,这“十税一”就是实打实的流水中的一成。
老板娘道:“咱们滁州军打金陵了……这打仗哪有不要钱的,商税就加了一倍……”
水进站在霍宝身边,也听出不对来,不由变了脸色。
霍宝接了荷叶包,递了银豆子过去,道:“什么时候长的价?”
“九月十九……我记得清楚,我老娘过生日,原来想要孝敬老娘三百文,这一听加税我就孝敬了两百,留下一百钱,我老娘还嗔怪我小气……外嫁的闺女,肉提着,寿桃备着,二百文也不算少了是不是?还真是没地方说理去……”
老板娘一边絮叨,一边找了一把铜钱过来。
霍宝心中憋闷,却也没有影响食欲,拿着那一把铜钱,直接在隔壁铺子买了四张大饼。
同上月相比,果然大饼也长价了。
吃食提着,总不能在大街上吃,霍宝就挑了家看着干净的酒楼进去。
门口迎客的伙计看着霍宝手中大包小包的很是纠结,不知该招呼客人进去,还是劝阻客人不要带外食。
霍宝道:“来个雅间,上一桌席面……”
“哎!两位客官快请!”
伙计立时脸上笑成了花,招呼霍宝、水进进了饭馆,直接上了二楼雅间,又喊茶博士奉茶。
“白牡丹一壶!”
霍宝随口点了茶水,就打发茶博士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曲阳县令盘剥地方?”
水进不解道。
霍宝亦是迷糊。
要是庐州、和州或太平府某个县用人不当,趁着盘剥地方什么的,还情有可原,天高皇帝远。
曲阳离金陵只有几十里,又是滁州军根基所在。
这个曲阳知县吃了豹子胆,敢如此阴奉阳违?
这其中,定有内情。
曲阳是邓健的老家,早在邓健投徒三时就留下曲阳自立。
等到霍五得了滁州军,也没有干预过曲阳之事。
可不干涉曲阳人事是一回事,曲阳不听滁州军政令是另外一回事。
事缓则圆。
霍宝倒是不着急,擦了手先卷了个大饼夹肉。
吃了一个,他就意兴阑珊。
大饼干巴巴的,酱肉也带了些许腥气。
时过境迁,或许还是当初的滋味儿,却再也没有当初的满足感。
随后酒楼四到底的席面上来,小菜倒是精致,热菜也可口。
两人将席面吃了,酱肉、熏鱼剩下了,也没浪费,提着回知县衙门。
……
知县衙门里。
马寨主歪着身子,坐在榻上,正听着小曲。
知县坐在下首陪着,嘴里说着什么逗趣的话,气氛正好。
堂上两个眉眼娇俏的妓子,一个抚琴,一个怀抱琵琶,拨着琴弦,嘴里吟唱。
马寨主打着拍子,听得入神。
见霍宝、水进进来,马寨主的身子正了正。
在小辈面前,他可不好放诞。
要不然霍宝有样学样,那他可要哭了。
那知县站了起来,殷勤道:“小宝爷回来了,水将军回来了!”
论起来,他也不是旁人,是之前留守曲阳的王千户的连襟,童生出身,早先就跟在王千户手下打下手。
王千户被调到和州时,举贤不避亲,推荐了这一位连襟接任曲阳留守。
霍宝看着那知县,却是没应答。
马寨主看看霍宝,又看了眼水进,察觉出两人神色有异,摆摆手打发那两个妓子下去:“这是怎么了?”
霍宝直接道:“六叔,曲阳县衙加了一倍商税!”
“呵!”
马寨主惊讶的不行,打量那曲阳县令,半响说不出话来。
三十来岁年纪,这接人待物也周全,就是胆子忒肥。
那曲阳县令却是没有被揭穿的慌张,坦然道:“是加了商税……今年曲阳免了夏税、秋税也减了一半,不加商税,这衙门里没钱!商贾利厚,没有杂项,只加了一倍税,也比往年的少!”
“衙门里要钱作甚?按照规矩,衙门里上下人等的薪水早就拨下来!”霍宝不解道。
“那……那不是……那不是……”
这回曲阳县令眼神闪烁,不敢直言。
霍宝对马寨主道:“六叔,派人上报老监察那边,让专业的人来查!”
那曲阳县令大惊,连忙哀求道:“小宝爷高抬贵手……下官这不是想着为滁州军尽绵薄之力……”
霍宝正色道:“你打着滁州军的名号加商税,为罪一;所收银钱去向不名,为罪二,岂是我想要高抬贵手就能高抬贵手的?”
这曲阳县令这才实话实说道:“下官是想要孝敬邓爷……邓爷过几年要嫁女……”
霍宝气笑了。
倒是敢扯大旗,连霍邓联姻也成了他盘剥地方的借口。
马寨主冷哼道:“糊弄鬼呢?邓爷没钱,邓老爷还没钱,五爷制定的商税,你敢直接翻倍,邓老爷就是商贾,你毫无顾忌,专挑商贾开刀,这就是你对邓爷的孝敬?”
曲阳县令苦着脸道:“六爷,小宝爷,真不是属下扯谎……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是县衙上下商量后定的,我一个人也不好拦着!”说到这里,顿了顿:“这又有马少将军的婚事传下来,大家还商量着哪里再收一笔……”
马寨主这回也气笑了。
好么,驹子婚事也成了他们敛财加税的借口。
霍宝、马寨主两人,心中惊骇。
若是一人初登高位,把持不住,犯了贪念,没什么意外,一个衙门上下勾连一气敛银子,就太夸张了。
滁州军打仗是敛财的借口。
邓霍联姻是敛财的借口。
连马驹子嫁女都成了借口。
可银子呢?
金陵城都打完了,也没见曲阳有什么献银。
百姓无知,不会理会是不是知县衙门自作主张,他们会将这些事归咎与滁州军头上。
“查!让老和尚严查!”
马寨主亦是带了火气。
滁州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容易么?
这还没怎么了,下边人就乱了?
眼下看到的只是曲阳一地,看不到的那十几个县呢?
百姓过得什么日子?
那曲阳县令见两人神情,带了不解道:“不就是加了商税?这并不是稀罕事啊,之前县衙不就常加么?又没有盘剥士绅农户,作甚不行?”
马寨主嗤笑道:“那是朝廷的县衙,你是朝廷的县令么?端谁的饭碗,守谁的规矩,这点你都不记得,还当个屁的官!”
霍宝则是懒得与这人掰扯了。
商贾低贱,是这些读书人的认知,不是一句两句能扭转的。
他心中生出隐忧来。
之前举行的吏员考试,任命还需谨慎。
这些书呆子,处理政务“纸上谈兵”,就成了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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