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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毛文龙请崇祯大阅三军,桓震身为辽东巡抚,自然也在陪同之列,彭羽只是一个白身,太上皇面前根本没有他的位置,因此也就不曾随行。崇祯对于毛文龙还是非常信任的,兴趣满满地瞧了他的部下演武,忽然道:“毛卿努力,将来国事赖汝。”桓震心中一动,崇祯说这句话,那就是暗示着有朝一日自己重掌大权,必定在辽东来一次大洗牌。虽然本人可能未必意识到,可是言语之间,确实已经透露出他对以自己为首一干辽将的切齿痛恨。忍不住暗自冷笑,心想不知谁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皮岛士兵演过阵法,下一个节目便是演习弓马。毛文龙吩咐暂且稍停,让太上皇休息片刻,令人送上茶来,亲自双手奉与崇祯,笑道:“此是高丽参茶,上皇请用。”崇祯接过茶碗,刚刚凑在唇边要饮,一直侍立在他身后的黄道周忽然跨步上前,斜刺里拦住,劈头道:“上皇且慢!”崇祯一愕,却见黄道周将那碗参茶倾了少许在茶托之中,自己一口喝了,过得片刻,并无异样,这才将茶碗还给了崇祯,叩首道:“臣得罪了。”
崇祯立时明白过来,黄道周这是担心有人鸩杀自己,是以抢在他喝下那茶之前以身试毒。心中感动,以手抚之,道:“卿一片忠心,朕……朕岂有怪罪之理?”端着参茶的双手微微颤抖,想不到历尽千辛万苦,好容易回到自己的国土之上,仍要过着这种战战兢兢,朝不保夕的日子,一时间竟有些心灰意冷起来。
望了周围诸臣子一眼,心中暗自猜疑究竟是哪一个有心毒害自己,黄道周自然是不可能的了,毛文龙自己过去待他一直优厚,这次相见看他也十分恭谨,多半也不是。唯一可疑的只有桓震而已,他想自己死已经不是一朝一夕了,去年北京城破,自己身陷虏中,皇太极提了条件交换,据说主张不予理睬的就有他一份。而今眼看自己将要回到北京,归国之后,自然不能安心将皇位交给幼不更事的慈?R,夺权复辟是理所当然之事。难不成他怕到时候会失去如今的地位权力,索性先下手为强么?这么想着,不由得多瞧了桓震两眼,恰见他的目光也向自己这边望来,连忙转过头去,佯装观看皮岛官兵阵容。忽然灵机一动,毛氏东江的力量也不算小,而且自从袁崇焕执掌辽东的时候,便游离于巡抚辖制之外,何不利用毛文龙来对付桓震
心中暗暗盘算,要用什么样的甜头才能诱得毛文龙与桓震自相残杀,若是弄得好,说不定还可借助毛氏作为自己复辟的靠山。崇祯想得出神,唇边不由得露出一缕久违的微笑。
他在那里打着如意算盘,桓震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地担忧不已。王应熊会在皮岛上动手,多半是肯定的了,只是不知道他要在何时以什么法子杀害崇祯,光明正大地刺杀,多半是不可能,此地毕竟是东江辖区,若是出了刺客,毛文龙岂能辞咎?虽然昨晚一再询问,王应熊始终不肯明说,但是桓震与彭羽一致认为,若从温体仁嫁祸与黄道周的目的来揣测,两个条件是必要的:崇祯要死,黄道周却不能死。如此一来下毒便是最大的可能性。是以前来校场阅军的途中,桓震便悄悄对黄道周撂下一句话,叫他小心提防。黄道周虽然痛恨自己,不过料想不至于拿崇祯的性命当儿戏,一定会小心注意。虽然猜到了这一步,仍是不能确定他会在什么饮食之中做手脚,茶酒饭菜,都有可能,说不定什么时候崇祯就会口吐鲜血,一命呜呼,自己也就算是输了。
更要命的是此地乃是皮岛,满岛都是毛文龙的东江官兵,还有数不清姓毛的干儿干孙。与王应熊为敌,就等于与近万人的东江军队为敌,自己手里只不过有曹文诏带领的四千人而已,而且火药枪弹都不足,此刻叫人回觉华岛去调兵,不仅打草惊蛇,而且也是远水不能救近火,压根来不及。
各人都是心怀鬼胎,看完了皮岛兵的演练,崇祯露出十分满意的表情,笑道:“毛卿果然治军有方,我大明边疆得人啊。”想了一想,随口赏赐了许多牛酒等物。毛文龙连忙叩头谢恩,虽然明知只不过是空头许诺,仍要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来。
看看日头偏西,到了晚膳时候,毛文龙令人送了一只烤羊到崇祯房中,算是臣子的进贡。随同烤羊送来的,还有数瓶日本清酒。黄道周仍是一一先尝了,才敢让崇祯食用。今日崇祯的心情似乎甚好,食欲也跟着大开,居然亲手切了羊肉,又亲手端给黄道周吃。黄道周受宠若惊,连忙跪下叩谢。崇祯摆手叹道:“朕与黄卿,可说是患难之交,朕有复兴之日,当以首辅报卿,区区一膳,何足道哉!”说着叫人替黄道周斟满了酒,举起杯子道:“朕为北虏所辱,本来已无生还之望,岂知上天护佑,竟然又让朕得见故土风物。既然天意如此,朕又焉敢违天?”手指用力抓住酒杯,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来:“待朕重践大位之时,便是彼等跳梁小丑授首之日!”说着一饮而尽,拥了进来,为首一人正是彭羽,大声喝道:“毛文龙弑君谋反,即刻拿下!”皮岛众将目瞪口呆,方才还是桓震谋反,此刻情势全盘逆转,反贼变成了毛文龙,大都蒙在鼓里,不知怎么回事。辽兵上前来将毛文龙绑了押下去,桓震这才松一口气,丢下烛台,只觉得汗透重裘,心有余悸地对彭羽道:“妙才再晚来片刻,说不定便见不到我了。”彭羽微微一笑,道:“黄得功已然将王应熊击毙,岛上其余地方多未弹压,曹文诏正在分兵把守。”
桓震点头道:道:“黄道周呢?”彭羽肃然起敬的道:“黄钦差代君而死,可敬可叹!”桓震也不多问,站起身来,对众人道:“毛文龙一人谋反,众位想必都不知情。”众将正自惴惴,听了这一句话,都是如闻天音,如蒙大赦一般,连连称是。桓震一一打量诸人神情,料想此刻彼等心中定都不服,当下喝道:“奉上皇旨意,仅罪首恶,余人不问。王应熊已经伏诛,毛文龙束手就缚,留待上皇论处。诸人安心在此,明日各有封赏。”脸色一沉,道:“有敢妄动者,一律同罪!”
此刻大厅已经给辽兵团团围住,厅中众人都知道毛文龙大势已去,哪怕心不甘情不愿,也只好默不作声,打落牙往肚里吞。不多时只见游击以上岛将鱼贯给人押了进来,桓震令人闭了厅门看守,道:“外面正在清查毛文龙余孽,只得暂且委屈众位一宵。本抚少刻令人再送些酒水食物来,诸位把酒畅谈,也可消此长夜。”嘱咐彭羽好生看管,绝对不准任何人出房门一步,这才离去。
外面的局势已经基本上给曹文诏控制住了,他每到一处营房,便出其不意地冲进去先制住主将,余人群龙无首,只有任凭摆布,竟是一枪未发地夺了皮岛。四处都是走来走去的辽兵,搬着从岛军手里缴获来的军械,堆放在指定的处所。桓震穿过人群,径奔崇祯住处,黄得功带着十几个人正在门外守候,一见他来,当即道:“太上皇在里面。”
桓震点点头,推门进去,只见崇祯面壁而坐,一旁榻上躺着七窍流血、面色铁青的黄道周。轻咳一声,崇祯转过头来,目光中满是愤恨地望着他,咬牙道:“你这奸贼,害死了黄卿,何不连朕也一并杀了?”桓震摇头道:“药死黄道周的是王应熊,他受了温体仁之命来取你的性命,不料误中副车,让黄钦差当了替死鬼。”
崇祯冷笑道:“一派胡言!”桓震拖过椅子,坐了下来,悠然道:“我胡言与否,并不紧要,陛下只要自己想想,王应熊并不在使臣之列,一个京官,为何会无故出现在千里外的皮岛之上?还有,我若真要杀你,在义州时便已经杀了,何必等到如今?你不相信,我尽可以派人送你回京去,把你丢给温体仁,瞧你还能活上几日
崇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温体仁也是自己信任过的臣子,说他会谋害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相信。可是王应熊方才分明就给桓震的人带进来,当着自己的面一剑杀了,如果不是心怀不轨,确实也难解释何以礼部侍郎会千里出京?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不住抚着自己的脸颊,白天那些复辟登基,一呼百应的美梦,此刻都已经如水泡一般破灭,眼下崇祯的心里已经充满了恐惧,周围都是荷枪实弹的辽兵,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一剑向自己刺来?
桓震笑了起来,道:“陛下莫怕。我并不想杀你。”顿了一顿,道:“应该是说,只要你对我还有用处,我便不会杀你。”崇祯疑惑地瞧他一眼,心中觉得他若真想取自己的性命,只要任凭王应熊为所欲为也就是了,又何必搞这些事端?一时间却有几分相信。可是他的尊严不允许他对桓震这样的人低头,当下义正词严的道:“朕不幸落入你手,有死而已。自古国君死社稷,理所当然,不必多说。”桓震挪动一下身子,坐得更舒服些,道:“国君死社稷,是天下为主,君为客而已。然今也君为主,天下为客,君主以天下为私产,代代相授,望子孙受享无穷。可是几曾有一朝一代永存而不亡的?陛下自以为贤君,可知道这是什么道理?”
崇祯给他问得微微一怔,这个问题自己以前确实从没想过,秦汉以降,小国林立的乱世就不必说了,就是历朝正朔,也都无不以勤俭创业始,以荒淫亡国终,给太祖皇帝打到了北方去的蒙古人,还不就是因为暴虐无度,弄得天下怨恶,以至于“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的么?甚至于蒙古人之所以能够入主中原,也不过是由于君臣离心,奸臣当道,妇人主政而已。虽然如此,可是他心中从未将那些亡国之君与自己相提并论,他要做的是中兴之主,尽管目下龙困浅滩,谁又能说将来不会一鸣冲天?
桓震站起身来,道:“这个问题,陛下今夜便好好想想,过上几天,咱们再来谈往后的事情。”说着微微一躬,出门去了。崇祯怔怔地瞧着他的背影,耳中回响着方才那句话:“君主以天下为私产,代代相授,望子孙受享无穷。可是几曾有一朝一代永存而不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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