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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事
心中这样想着,皇帝半晌无语,他不说话,别人自然也不敢说话,沉默了一会儿,皇帝回过头去,“沈葆桢,这海军学院是朕心血所寄,比之翰林院、大学、国子监等地并无差相仿佛处。你总管学院上下之事,可万万不能有失啊?”
“是。臣定当认真小心,办理学院差事,不敢有丝毫荒疏懈怠。”
“学院办差,可有什么难处吗?就着朕在这里,有什么难处就说出来。”
“这,”沈葆桢迟疑了一下,低声说道,“皇上,盛宣怀总领学院总务处差事,内外往来,俱由该员负责料理,不如由他来向皇上奏陈吧?”
“也好。”
看皇帝点头,沈葆桢第二次回身把盛宣怀招到身前,给他使了个眼色,“臣,盛宣怀,参见皇上。”
“朕听沈葆桢说,你是负责学院日常运转的总务帮办?学院中可有什么难处吗?”
“有的。”盛宣怀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刚才行礼的时候,理也不理自己,兀自转过头去和沈葆桢说话,他自幼聪颖,又长在李鸿章身边当差,对于贵人的心里把握的相当准确,他看得出来,皇帝对自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厌恶,这种感觉从何而来自然不敢询问,但二次奏答的时候,可是要多加小心了。
“臣以为,若论及难处,首在生员入学之初,对各国教习有排斥心理。”盛宣怀说道,“上一年的时候,为后堂英国教习逊顺非礼***,生员为之哄堂,中方提调夏先伦罚刘步蟾、邱宝仁做小工挑土以示惩戒,最后一直到沈大人服阙复制,方始以撤换逊顺告一段落。”
这件事皇帝也是知道的,事在咸丰十八年,逊顺是英国人,当年也是参加过安山湖之战,战斗中负伤成擒,后来虽然治好了伤患,但铅弹留在体内,始终不去,也使得他的身体终究不好,尤其是在威海这样临近大海,多风多雨的地方,更加辛苦,因而脾气很坏,经常打骂生员出气。
第一期生员招收上来之后,逊顺见其中多有成年壮汉,不敢造次;到了第二期,生员多是孩子,他动辄打骂,如严宗光、林森森等,都受过他的教训;但终究有沈葆桢主持学院事,逊顺还不敢太过无礼。事情坏在第三期生员招收之后,沈葆桢母亲亡故,回籍守制,学院总提调夏先伦一味媚软,使得上至洋监督司恭赛格,下到逊顺、德勒塞、嘉乐尔等人对中国***起戏侮之心,不过表现出来的,有大有小而已。
逊顺以中国人好欺负,经常无故打骂,偶尔还有体罚之事,盛宣怀几次交涉,给对方以教学之事,全部由洋教习自专为理由拒绝了。盛宣怀无奈,只好一边安抚学员,一边向夏先伦提请,要求他以总提调的身份,和洋人磋商,尽可能的减少体罚之事;夏先伦表面答应,实际上根本不做事。更加助长了逊顺等人的骄气。
但逊顺没有想到这一群福建籍的学生有如此的凝聚力,给刘步蟾、林曾泰、何心川居中联络,所有福建籍的生员愤而罢课;一倡众诺,事情闹得相当严重。直到沈葆桢服阙归来,见状大惊,一面上表奏陈此事,一面和学院中中外教习商议,最终决定,开除逊顺;洋监督司恭赛格引咎辞职,方才算是把生员们的怒气消减下去,学业也得以恢复——盛宣怀今天所说的,就是这件事。
皇帝点点头,口中问道,“那你以为,当采取何种手段,杜绝此类中外师弟彼此仇视之情呢?”
“臣想,可以在生员上船实习之际,命西洋教习同船而行。”盛宣怀侃侃而谈,“一则,生员从学院而出,虽久经列洋教习布化,但书本上的知识,运用于船上实践之中,仍自有天差地别之分,命教习随船晓谕,必可收臂指之效;且师弟同船共渡,朝夕相晤,不论于生员西语精进抑或彼此情致意洽,都是大有佐益的。”
“平日学员登船实习,不是也有教导之人吗?一定要洋教习随船而行?
都可见造船之术,在我大清也未必算得上是如何晦涩难学之法。只要用时十数年之后,定能探清制作之源,得其深际了。”
皇帝微笑摇头,“你啊,朕看你是越来越聪明了。明明心中附议老六的条陈,故意反着和朕说?十数年之后?亏你能这么快想到以退为进之法的?”
文祥吓了一跳,皇帝虽然从来不曾为臣下奏答之际所耍的这点小心眼儿为挞伐的借口,但那是如今,日后若是追究起来,谁知道自己的这番话会不会成为获罪的口实?“臣……糊涂,皇上……”
“你不必如此惊惶,旁的事情也就罢了,这样的朝议正题,便是你们说错了话,朕也概不加罪的。”他摆手让文祥站起来,面对众人说道,“朕虽然不愿承认,但我大清造船操舟之法不及西洋各国,也是实情——在这样的事情上,朕是从来不会做讳疾忌医之举的。不及人家就是不及人家,承认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所以要请各国教习东来,将胸中所知所会,传授我大清子民嘛?”
“皇上圣明,以实事求是之法,晓谕天下,臣等钦服无地。”
“朕想和你们说的是,造船、行舟之法,固然可以通过请人来教。甚至派员到海外留学,以增长见闻,为日后报国出力而打下基础,但有一件事是你们不明白的,就是:这种海战之法,包罗万象,在西洋各国的强盛一时,你们想想,可是有其缘由的?”
这个问题是很多人也经常会想到的,但总的以为,西方不尚教化,只以技巧之术赢人,只要我大清也学会了,就再也不必害怕列强的船坚炮利,傲然矗立世界之林。故而学习归学习,对西方各国能够如此快速的崛起于大海上的根本缘由,确实是所知不多。
“朕可以告诉你们,这是因为有非常强大的国家基础。简单的说吧,从事这一个行业的人非常非常多,到了一定程度,便会成为从量变到质变的根本。”他的目光渐次发亮,在沈葆桢、盛宣怀等人身上扫过,声音也逐渐提高起来,“法国造船之术,天下为先,而英国海战之法,却是威加宇内,何也?以英国为例。英国是一个岛国,四面环水,要想进取,唯有通过海船,走向陆地。因此之故,国内操业于海上的百姓便如恒河沙数一般,有了这样的基础,则英国从事海战之人,便自然可以领袖群伦了。”
“而我大清呢?两处造船厂所有的工役、匠人集中到一起,也不满万人。其中固然有徐寿、华蘅芳之流的聪颖之士,但你们说说,只有这样的两个人,能够济得什么事?更多的人,只是随行就市,也就提不到任何有出人意表的独到见解了。”他说,“朕和你们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们,不要存着什么为尊者讳的心思,朕当年训教载滢的时候说过,若是我大清从上到下,都能秉持一颗实事求是的务实之心,便大事可成!”大风小说
文祥没有想到,皇帝竟然如此不惜大费唇舌的训诫自己,心里想想,也真觉得惭愧起来。
皇帝转身一笑,“沈葆桢,你这个条陈奏得好!为大臣者,就是要有这样一份心中长存君父,眼中丝毫不容沙子的谏臣之德!还有老六,你这一次的奏陈也很好,朕很喜欢。可见你在军机处这几年的时光,没有虚度。”
沈葆桢不提,奕?兴奋的脸色微红,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臣弟不敢。臣弟心中只有皇上,只有我大清江山基业,旁的种种,皆非臣心所能顾念。”
皇帝满意的一笑,“这件事就这样确定下来吧。生员四年学习期满,即可有学院召集中外教习进行考试,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笔试,一部分是海上实际演练,取成绩优良者,安排到外国留学。还是那句话,课业上的管理要紧而再紧;孩子们在国外的生活,也要多多上心——不论去到哪一国,都要选择德性佳良之人,为带队之官,这件事,沈葆桢日后拟一份详细的奏折上来,朕再专门派员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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