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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陈九畴案，刑部尚书张子麟当起了甩手掌柜，全都交给侍郎孟凤去做。天下那么多案子要核查，大明那么多刑书要编纂，张部堂每天很忙的。
消息一出，天下皆以为冤。科道言官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疯狂上奏一波，弹劾王琼，却被王琼一一贬斥。有人罢官夺职，有人抄家流放，一时间，朝野噤声，人人均敢怒不敢言。
这日，内阁收到几份奏书。还有一些不怕死的官，继续维持着王琼的风评，不出意料全部被罢免，包括先前蒋冕十分看中的御史张钦，应天府丞寇天叙，永平知府毛思义，南京翰林学士严嵩等等。
赵廷瑞再去劝时，只见王阁老端居屋内，眼光灼灼，目空一切地说：
“兰芝当道，不得不除。”
赵廷瑞摇摇头，失望地离开。
对于这几个人，蒋冕也没有出手死保，任由他们被罢官夺职，乡居闲住。
与此形成对比的是，朝中支持王琼的声音突然间也多了起来。比如还在礼部观政的今科进士张璁，江西饶州府安仁县令桂萼等寥寥几人，均上书言事，说陈九畴罪有应得，言官们没事找事活该被贬，王阁老是个大大的忠臣，为大明呕心沥血云云。
说起这位安仁县令桂萼，小皇帝还有些特别的印象。前几日，桂萼投皇帝所好，向朝廷进献《历代地理指掌》、《明舆地指掌图》两本小册子，着实把清流们恶心了一把。小皇帝龙颜大悦，正要提拔桂萼为翰林学士，专门负责舆图制作。
中旨刚刚发出，桂萼的奏折就到了文渊阁。等晚上魏德将每日奏折搬来给小皇帝看时，已经来不及后悔了。
即便朝堂上闹成这样，蒋冕却依旧不下场，任由王琼胡作非为。民间很快就有了传言，说蒋冕是个纸糊的阁老，泥塑的辅臣。
蒋冕一笑了之，岿然不动。
与此同时，大同巡抚张文锦上书，说话非常委婉，却显得顾全大局。他的核心意思是，小皇帝现在年方七岁，能不能长成还是个问题，更遑论何时诞下太子了。蒋冕当初之所以留兴王在京，便是为了以防不测。按照这个道理，应该让兴王好好读书，最好是陪皇帝一起读书。
话虽然很难听，但人家切切实实为大明江山、祖宗基业考虑，你能拿他怎么办？
时间很快来到了九月，重阳节再过几日就要到了。户部郎中牟泰上书建议，让兴王代天去山东祭孔。
蒋冕终于坐不住了。
王琼这一系列操作下来，蒋党骨干们均十分确认，王琼确实昏了。面对大家的一致结论，蒋冕也不得不信服道：
“王琼果然利令智昏，先前是老夫高看他了。”
天色已晚。蒋冕的书房中，只有大理寺右寺正汪金留坐。
汪金倾身道：“阁老不可不慎。王琼虽是一条疯狗，却身披坚甲，长满獠牙。他和江彬毕竟是拥立了皇帝的人。小皇帝要动他，便是忘恩负义。此外，王琼和江彬位列辅政大臣。正所谓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小皇帝刚刚登基，便急着诛杀辅政大臣，乃不孝之举。张永一介阉人，又有谋反之实，杀了也就杀了。文臣武将毕竟执掌着朝廷大权。所以，要想除掉王琼，非得有充分的理由不可。”
“谋反。”蒋冕道。
汪金深以为然，点点头继续分析：
“王琼老谋深算，要抓他谋反的证据殊为不易。但江彬的反象早有显露。江彬谋反，王琼自然也就谋反了。只要我们时刻留心，必能抓到证据。一桩一件或许扳不倒他，可若桩桩件件砸下来，天下人还有何话说？”
蒋冕冷笑道：“只要王琼失势，小皇帝自有一万个理由杀他，何须我等罗织罪名？可若王琼不失势，便是有一万个理由，小皇帝也不能动手。”
“如此，眼前就有一个绝佳的机会。江彬领兵征西域，哈密之战绝不能胜。江彬非但不能胜，还要大败。”
蒋冕捻须道：“哈密之胜败，全捏在甘肃巡抚夏言的手里。老夫十日前便已修书一封，对夏言晓以利害，让他审慎行事，他应该看得懂老夫的意思。”
汪金内心中对蒋冕的敬佩又多了一层。
汪金点点头，又道：“既然如今局势已经明朗，是时候和小皇帝谈一谈了。”
管家突然闯进书房中，对蒋冕道：“老爷，宫里的魏德魏公公来了，说是皇上邀大人入宫一趟，品鉴昙花。”
夏秋之际，正是昙花最后的花期。蒋冕的马车前挂着内阁首辅的车灯，穿过京师灯火闪烁的街道，进入紫禁城中。
小皇帝特意让人将一盆昙花搬到乾清宫中，此刻，昙花绽放，白色的花瓣浓密地铺开，发出淡淡幽香，如牡丹一般富贵，比秋菊更加绚烂。
宦官魏德叹道：“可惜啦，这花撑不过两个时辰，就要枯萎了。人说世间好事不长有，彩云易散琉璃碎，昙花即通此理。”
小皇帝一直盯着那昙花细致地观察，这可是前世都难得一见的奇景。听到魏德的话，便随口回道：“至少曾经绽放过。”
蒋冕信步迈入乾清宫中，叩见皇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阁老免礼，请近前来一并赏花。”
花盆就摆在乾清宫主殿的正中央。蒋冕近前观摩，叹道：“昙花一现，殊为难得。臣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阁老看见这昙花，有何感想？”朱载酆走近蒋冕，仰起头看着蒋冕的脸，身高只及蒋冕的腰间。
蒋冕低头笑道：“回皇上，白昙夜放，不为人知，香远溢清，君子也。”
朱载酆道：“昙花固然是君子，但凌空夜放的却不单单只有昙花。夜色之下，不为人知的东西太多了。”
蒋冕笑道：“但凡是在夜晚醒着的，都能闻见昙花之香。”
“底色是黑，即便有冲天香阵，又有何用？况且昙花能香几时？开满两个时辰后，就要枯萎了。”
“夜色虽黑，此花本白，?]于夜中，不改其色。虽不能见，但闻其香，心向往之。”蒋冕笑道。
蒋冕虽老，小皇帝却说不过蒋冕，只道：“善。”
“皇上，您今日宣臣来，恐怕不仅仅是赏花吧？”
朱载酆点点头道：“还有陈九畴的案子。”
蒋冕暗自点头。不出所料，小皇帝亲自下场干预朝政的第一个突破口，就是陈九畴案。如果皇帝顺士林之心，圣谕赦免陈九畴，那就是狠狠打了王琼的脸，并告知天下人，皇帝不信任王琼这位辅政大臣。
明朝的文人都是要点脸的。按照惯例，皇帝不信任你，你肯定要上书辞职。这样，皮球就被踢给了王琼，看他作何选择。
这第一轮的交锋，并不激烈，只能算是下软刀子，说到底还在规则之内出招。小皇帝虽未亲政，却积极向天下人表态，算是给了蒋党以道义上的支持。
小皇帝这样做当然不是免费的。
蒋冕笑道：“御马监下辖腾骧四卫乃祖宗之制。如今禁军空虚，臣恐有宵小窥伺神器，建议皇上从京营中选择精锐，充实禁军。”
“多少人？”
“以臣观之，一千人足以。”
小皇帝不说话了。
蒋冕道：“皇上以为应该是多少人？”
“先帝在时，禁军可足足有四万人啊。”
“先帝不顾天下财力，抽调边军入禁军，破坏边防，这样做……”
“五千人！”小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了蒋冕。
蒋冕做梦也想不到，他有一天居然会沦落到这种境地，在恢弘的乾清宫中，和皇帝如同村妇一般讨价还价。
“一千五。”
“三千。”
蒋冕摇摇头道：“两千人已是最多了。国朝史记载，三千营当年也不过虎贲三千人，便能横扫漠北。禁军保卫皇城，能要多少人？”
你拿三千骑兵就能去横扫漠北？老哥，三千营只是个名号啊。
朱载酆道：“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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