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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红的夕阳离西方天锤线尚有些距离,而寿春城中已响起了戒严的铜锣声。
不一会儿,从北门敌楼上传来一阵号角声,那样尖厉、刺耳,使每个听见的人都头皮发麻。城中心的钟楼旁,一面镶有牙边的黑旗徐徐升到带着方斗的旗杆上。
这是今天刚刚换上的,旗中间的“陈”字威严地俯瞰着城中的一切。
戒严令一下,街道上和市肆里顿时变得混乱不堪。
店铺纷纷关门,小贩们忙不迭地收摊。
人们慌慌张张奔回家去,街头巷尾,人流如水。
小孩的哭声,妇女的喊叫声,骡马的嘶鸣声,维护市场秩序和治安的官吏们声嘶力竭的喝斥声,交织成一片乱糟糟的奏鸣曲。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街道上变得空荡荡,各种声音相继消失。
整个寿春重镇城宛如一片阴森的坟地,唯有巡逻兵的马蹄声缕缕不绝。
虽然中军将军周闵屡次下令,不得妄议战事,但城里仍然人心浮动,有关对岸鲜卑大军渡河的谣言一天比一天盛。
人们早就听说鲜卑主帅,领军将军慕舆根是慕容恪手下一个骁勇善战的将领。
他曾在紫梦川大破宇文部;亲冒箭矢爬上扶余国都城城墙,活捉扶余国王;战鲁口,克中山,围邺城,下无极,马踏黄河两岸。
甚至有的人讲得就更玄乎了,说他某日某时在无极城(今河北无极县)里亲眼看见慕舆根不仅能飞檐走壁,还有一手绝活:飞刀杀人,百步之内取人首级,如同探囊取物。
他亲自看见自称天子的冉魏旧将苏林被慕舆根在光天化日下杀死,头颅不翼而飞。
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由得大家不信。
天渐渐黑了下来,一勾凄楚的月牙高悬在树梢上,星辰点点在云层中时隐时现,空气中依旧没有一丝凉风。
一队骑兵从大街上奔驰而来,带头的是一名二十几岁年轻将领,身材魁梧,虎头虎脑,他是徐州司马都尉毛穆之,跟随徐州司马柏杰从下邳调任寿春。
刚刚奉中军将军周闵之命,前来迎接今晚到达的征北将军陈谦。
上次见这位把他从廷尉诏狱救出来的恩人,还是四个多月前的元日节(魏晋时期的春节)。
来到南门,毛穆之在马上大声问守门军兵道:“城门校尉何在?”
一军兵拱手答道:“禀将军,城门校尉在酒肆用餐呢。”
毛穆之下马,向斜对面的小酒肆走去。
进了酒肆,城门校尉正带着几名军兵吃饭,一见毛穆之进来,放下饭碗站起来拱手道:“毛都尉,您吃过没有?”
“我也没吃呢,刚刚陪柏司马巡视了一趟北门外的河边,回来就被中军将军派来了。”毛穆之边说,边在旁边桌子边坐了下来。
城门校尉扒了两口饭道:“毛都尉,您来南门有何吩咐吗?”
两人品级相当,都是八品,但毛穆之是柏司马的人,所以城门校尉对他非常客气。
“今晚征北将军入城,中军将军命我在此迎候他。”
“哦?征北将军不是明日才到吗?”
“寿春战事紧急,征北将军提前了。”
“毛都尉,你把你的人都喊进来吃饭吧,我们也是轮班吃饭,现已吃完,我先替你迎候征北将军,如果他来,我派人过来喊你。”
毛穆之看了看天色尚早,吃个饭也用不了多长时间,遂点头道:“如此多谢你了。”
说罢,出了酒肆,把他十几个随从喊了进来。
城门校尉和手下三口两口扒完饭,告辞毛穆之,出了酒肆。
刚来到城门洞,忽然城门外的官道上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
借着月光,他看见三四个骑者朝这边奔来。
前面一人手持一盏昏暗的灯笼,上面写着“征北”二字。
等他们走进城门洞以后,军兵才看清是几个穿着战袍的人。
他们腰佩长剑,身背箭囊,战袍随着马的疾驰微微刮起,里面露出沉重的铠甲,在昏暗的灯光下泛射出森森青光。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二十几岁的青衫年轻人,长脸细目,样貌憨厚,穿着极其普通。
他们勒住缰绳,疾驰的战马慢了下来。
城门校尉心里清楚,这一定是征北将军陈谦手下的僚属或者随从们。
当四个人走进城门洞后,城门校尉拦下他们,一一检查过他们的通关文牒,问道:“你们都是征北将军的人吧?”
年轻人在马上微笑着点头答道:“正是。”
“是从历阳郡赶过来的吗?”
“是的”
城门校尉吩咐手下把路障搬开,年轻人催马进城。
随着他走近,城门校尉看的更加清楚了,年轻人左眼有一道疤痕,从眉骨贯穿眼睛直到左鼻梁下,倒显得有几分粗犷。
他边走边在马上跟军兵们打着招呼道:“大家晚上守门,辛苦啊,大热天的。”
一名年龄稍长的军兵见年轻人装束平常,开玩笑道:“是啊,外面铠甲,里面内衽湿透一裤裆,正在滴水,不知道的还以为尿了裤子呢。”
众军兵哄堂大笑。
年轻人也开怀大笑道:“你很风趣,哈哈哈……”
遂勒住缰绳,回头问后面一个头戴笼冠的青年,“带着酒了吗?”
“只有一葫芦桑落酒。”
“送给他们吧,大热天的,解解渴。”
那青年把挂在马鞍后的酒葫芦摘下来,递给了城门校尉。
城门校尉感激地连连拱手。
年龄稍长的军兵笑道:“谢谢老弟了啊,你真是大善人,要是从这里走的人都这么体谅我们就好了,唉?酒葫芦不错,还要拿回去吗?”
年轻人已经快走出城门洞,头也不回的摆手笑道:“不要了,留着给你们接裤裆的尿吧。”
城门洞里再次爆发一片笑声。
几个骑者打马扬鞭而去,马蹄踏在青石板的路面上,迸射出点点火星。
城门校尉打开葫芦,喝了一口,眯眼道:“啊……好酒,人们都说征北将军杀人如麻,嗜血冷面,没想到手下人如此谦和,我还为他手下都是些——”
还没说完,那个老兵打断他的话:“把酒葫芦给我!”
接过酒葫芦,拔开塞子,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另一名军兵问城门校尉:“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征北将军很凶残吗?”
“那是,他曾经是我大晋战神呢。”城门校尉得意道:“他当年在诫桥刀斩苻菁,将其手下两千氐族骑兵悉数斩杀,一个活口没留,眼都没眨,咱这个寿春就是他老人家攻下来的,尤其是山桑大破羌军那一战,啧啧啧……”
正吹嘘间,远处又传来了隆隆马蹄声。
众人望去,一大队骑兵从远处开来,有一百多骑。
这阵势,应该是征北将军的仪仗到了,遂打起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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