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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年来邹应龙多次参劾外派监矿、监税宦官不法情状，嘉靖帝都准了，于是朝野称颂，在嘉靖帝眼里，也很有些分量！
没想到今天是他直接出马！
甫一开口，即便长空烈日，气氛依然瞬间降到冰点！
死一般的安静！
针落可闻！
但越是安静，越意味着恐怖的力量正在积聚。
狂风骤雨、山崩海啸顷刻间就要到来！
嘉靖帝和百官面间隔着轻薄纱幔，虽同处一处，却依旧不得相见。
百官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背影。
“奏章呈上来！”
这个时候不得不表态了，但说话的却不是嘉靖，而是他身边穿着朱红色内官服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人称内相的李芳。
他是从兴献王府就跟在嘉靖身边伺候的人，是嘉靖帝的影子。
“臣要当众上奏！历年未有之大旱，这是上天的警示！天象异常，全因人事不修！人事不修！则意味着朝中有奸臣！就在君侧！！”
邹应龙大声说道！
这些话，如同重锤砸在嘉靖帝心中，也砸在李芳心中，砸在严嵩心中！
虽然嘉靖此刻有纱幔遮挡，但这最后的遮羞布，却被邹应龙当众给扯没了！
龙颜震怒，可想而知！
今天，要杀人了！
不是严党，就是清流！
“大胆！祭天大典上公然诽谤朝廷！你一个小小的七品给事中，谁给你的胆子！你仗了谁的势！”一个中年官员突然站了起来，转身指着邹应龙怒吼道！
只见他颧骨高昂、须发皆张，一双三角眼似乎喷射出火焰，如同吞人的猛兽！
他就是严嵩的长子，人称小阁老的严世藩！
严嵩年事已高，内阁很多事都是交给严世藩办。
而严世藩手段狠辣却又聪明绝顶，玩弄权术、揣摩圣意的本事不在其父之下，嚣张跋扈、刚愎自用又犹有过之！
此刻，作为严嵩坐下马前卒，当然是他跳出来为严党、为皇上，遮风挡雨！
“身为朝廷御史，上书言事直言天下大弊是下官的职责，如何诽谤朝廷了？小阁老的话在下万万不明白！”邹应龙不卑不亢。
在这个时候当众上书，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都到这个时候了，皇上宵衣旰食，斋戒祭天，当臣子的不同进退，却在背后拆台，说什么人事不修，说什么朝中有奸臣，说的好像我大明朝是桀纣之世一样，依我看，你们才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奸臣！”
严世蕃怒吼的声音在整个天坛回荡。
“皇上，臣的忠心苍天可鉴！边疆连年用兵，内庭国库开支无度！京官俸禄拖了半年以上！地方上陋规遍地，百姓流离失所！有的地方税收都收到了嘉靖四十年之后！可钱还是不够用，仅去年一年亏空就高达上千万两！这里面有多少是各级官吏上下其手贪墨的，当速速查明！不然长此以往，我大明朝国事何堪再问？”邹应龙也不看严世蕃，抬高嗓门向纱幔后的背影大声说道。
“哈哈哈，说漏嘴了吧，一个小小的御史，如何知道去年国库的开支？你背后站着的魑魅魍魉究竟是谁！敢让你如此诽谤朝廷，要挟君上！镇抚司的人都在这里！不说清楚，你以为能蒙混过关吗？”严世蕃冷笑着说。
也难怪他自视甚高，睥睨天下！
的确是聪明过人，机敏异常！
立刻从邹应龙话语里挑出了毛病！
而且连消带打，有意往徐阶和裕王身上扯！
自从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后，嘉靖帝避居西苑一意修玄！
但却没修得清心寡欲，没有人比严世藩更清楚，这位敏感挑剔的皇帝权力欲比谁都强！
生平最怕的，就是有人挑战他的权威，尤其是裕王这个“长子”！
只要让他感觉背后有裕王在“邀名”，收买天下人心！
那就触了他的逆鳞！
这场以天灾为契机攻击他严家父子的政潮就会不攻自破，还能反咬一口，杀他几个人，就算伤不了徐阶，也得吓他一身冷汗，还能为景王夺得大位进一步增添砝码！
一箭双雕！
“你……小阁老！我邹应龙是钦命御史！何需谁人指使？你要杀谏官，动手就是！”邹应龙怒道。
“别以为我不敢！”
铛~
一声清脆的铜磐声响了起来，众臣皆知乃是嘉靖所敲，赶紧跪好。
纱幔拉开，嘉靖帝走了出来，只见他宽袍大袖，衣袂飘飘，漠然的表情下是难掩的愤怒！
按照邹应龙的意思，天不下雨，是内阁的责任，是朝廷的责任，也就是他的责任！
这让爱惜羽毛、敏感多疑，又自诩为汉文帝、汉景帝这样一代贤君的他，如何能接受？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齐声高呼道。
除了内阁几个阁员，就算是七卿（六部尚书和左右都御史合称“七卿”）也很久没有一睹天颜了。
嘉靖帝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看了一眼离他不远的裕王，露出不悦的神色。
这笔帐，看来已经算到裕王头上了！
裕王面白微须，站在那里，冷汗直流！
虽然那些清流名义上支持他，但他根本控制不了他们！
他们是有名的“从道不从君”！
只忠于孔子、孟子、朱子，连皇上的帐都不买，怎么会听他一个尴尬亲王的？
再说，他怎么会指使这些清流这个时候出来说话？
触怒父皇，对他有什么好？
但这些都是只能意会的，如何能对敏感霸道的父皇说？
何况，他性格本就温儒内向，甚至有些懦弱，对父皇从来都是畏惧如虎，此时更不知该如何应对！
无奈只能闭上眼睛在心里叹息，“真是被这些清流害死了！”
“皇上，邹应龙是两榜进士，天子门生，今日所奏之事，无任何人指使，全是为臣之义、肺腑之诚，还望皇上明鉴！就算是死，臣也无怨无悔！”邹应龙跪下接连磕头，头上渗出血渍。
那些跪着的清流脸上都暗自露出兴奋的神色！
邹应龙说的都是事实，没有人能够反驳！
就算是严世藩，刚才也只能东拉西扯，没有办法证明邹应龙说的不对！
当着祭天大典，当着文武百官，皇帝不得不表态了！
不杀几个严党的人，怎么也交代不过去了吧？
至于他们的“旗帜（读作旗帜，写作棋子）”裕王因此在嘉靖心中大大失分，甚至遭受灭顶之灾，就不是他们考虑的了。
清流做事，从不瞻前顾后，也从不三思而行！
嘉靖黑着脸正要开口，突然，一个清脆的孩童声音响起：“你说的不对！”
所有人大惊，循着声音望去，说话的竟然是裕王身后的一个孩童，正是裕王的儿子，也是嘉靖帝的孙子，只有八岁的皇孙朱翊钧。
裕王神色大变，赶紧扯了一下朱翊钧的衣袖：“胡说什么？朝廷大事，你一个小孩子多什么嘴？”
今天已经够倒霉的了！
要是朱翊钧再说出什么犯忌讳的话就全完了！
裕王妃李氏赶紧拉着朱翊钧跪下，她实在不明白一向乖巧的儿子今天怎会如此放肆？
嘉靖帝也愣了一下，小声问旁边的李芳：“这是朕的孙子？”
他以“二龙不相见”为理由已经很久没见裕王了，这个孙子则从未见过。
“回主子，是长孙殿下。”李芳道。
邹应龙也知道了这个孩童的身份，高声道：“哦？微臣请教皇孙殿下，哪里说的不对？”
声音中却又毫不掩饰的轻视和不屑。
他倒要听听这个小小顽童有什么高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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