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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翠上山后,刘老虎一见心动,欲纳她为小,遂软硬兼施逼她成亲。怎奈刘老虎百般威逼利诱,小翠终是不从,并以死相威胁,在小黑屋里关了十天半月,小翠险些饿死。奶妈对刘老虎说,小翠要是死了,死的可是两条性命,怕要遭天谴的。刘老虎这才恼羞成怒就此作罢,但又不能叫小翠在山上活得轻松体面,便将她安排在伙房,每天做些择菜担水刷锅洗碗的脏活累活。半年后,小翠生下一个男娃,月子没出十天,就被逼着下厨房做活,后来落下了一身的月子病。那个男娃,就是蓝总的亲生父亲,后来被迫随了刘老虎姓刘,取名刘卫根。取这个名字,别人并不知晓它的含意所在,只有小翠一个人知道,她要给老魏家留个根脉,而中间那个卫子,又不能用姓魏的魏,怕露出马脚,免得无辜的娃儿反受其害,故只能用一个同音字来替代。
小翠吃尽了苦头,遭尽了罪,能让她活下去的唯一念想,就是有一天她还要带着刘卫根,去寻找他的亲生父亲魏长庚。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一九五零年的深秋时节,解放军剿灭了盘踞在虎头崖的顽匪,刘老虎被正法,小翠和刘卫根重获了自由。那时,刘卫根已经是个十五岁的半大小伙子。他从小就听妈说,他的亲生父亲在卢西县的瓦罐村,名字叫魏长庚。然,当母子二人一路要饭回到瓦罐村时,一切都不是小翠想象的那个样子了,婆婆在她被抢后就走了,魏长庚也背着公公跟着红军不知去向,而公公为了巴望他的娃儿早些回村,也在一个风雪交加的除夕夜死在了北坡上那两棵老桦栎树下。村人皆说,魏长庚多少年都没有一点音信,可能早就死在外头了。悲伤和绝望,让小翠险些想不开走上绝路,当她把一根绳子搭在村头老黄楝树的一根横枝上,欲将绳扣套上脖子时,刘卫根扑过来,死死抱着她的双腿,哭喊着,妈,你不能死!妈,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闻讯围观的村人皆哭成了一疙瘩。叔伯兄弟魏长根要留他们母子俩跟自己一家一坨过,然小翠还是执意离开了瓦罐村,因她不愿意背着一个小老婆的名声在村人面前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她要离开瓦罐村,而魏长根却要把刘卫根留下,也算是给他哥哥留住了一根血脉。而刘卫根却死活不同意,一定要跟着母亲小翠,说哪怕拉棍要饭,他也决不离开他妈。无奈,魏长根只得应允。
逃荒路上,小翠和刘卫根遇到了一个货郎蓝满囤,三十多岁,比小翠年长两岁,一路上像个大哥哥样照顾着小翠母子。得知小翠母子的身世遭遇,蓝满囤甚是同情,又给小翠说了他的家世景况。原来这个蓝满囤家住洛阳孟津,自小死了父亲,母亲靠着给大户人家当奶妈做保姆,一手把他拉扯大。到他十五岁那年,在一场瘟疫中,他母亲也走了,留下他一个人,为了活命,他就扛长工打短工。十八岁那年,手中有了些许积蓄的蓝满囤,丢弃了寄人篱下的生活,置办货郎担子等一应物件,在豫西山区走村串乡,卖些针头线脑洋碱胰子雪花膏等,勉强糊口,却难以养家。
小翠母子跟着蓝满囤一路来到孟津,蓝满囤分得了一座房子。蓝满囤看小翠母子可怜,就暂且安排他们住在自己屋里,往后的日子走一步算一步。没成想,几个月过去了,小翠母子依旧没个落脚的地场,蓝满囤又是净身一人,小翠感念着蓝满囤这段日子对她娘俩的照顾体恤,且他的忠厚老实亦给小翠留下了深深的好感。而蓝满囤对小翠的不幸遭遇也是十分同情,对她的俊俏善良怦然心动。于是,就在一九五一年的初春时节,二人互有好感,在蓝满囤的主动表白后,欲结为夫妻。然,当他们到当地政府办理登记手续时,却因了小翠的身份问题出现了差池——一个没家没地、来路不明、连起码的身份信息都没有的黑户女人,是不能办理结婚登记的。经过几番周折,小翠和蓝满囤的婚事没有举办婚礼,两个人领了证,就到照相馆里照了一张结婚照,回到屋里放了一挂鞭,就这么简简单单算是结婚了。婚后,小翠说把卫根的姓改过来,姓蓝。蓝满囤说改不改姓不打紧,只要娃儿对他这个爹好就中。小翠征求卫根的意见,卫根先是不吭声,后来小翠问得紧了,他就说,看满囤爹也是好人,对妈你好,对我也好,那就听妈的,改姓蓝吧。卫根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把中间那个卫字,改成姓魏的魏。小翠听后,就跟蓝满囤说了。蓝满囤满口答应,说咋不中?中!他本来就是老魏家的血脉,说明娃还没有忘了他的根么。后来,户口本上显示的,就是蓝魏根了。
蓝满囤是在一九六二年死的。他死的时候,浑身浮肿,小翠在他身上摁一指头,就摁出一个坑,半天也不起来,后来就死了。那年蓝魏根二十七岁。因村里人都知道他是顽匪崽子,所以一直娶不下媳妇。跟蓝魏根一样的,还有村里的俩人,一个没娶到媳妇,另一个没寻到婆家。而那些雇农子女一个个都早已结婚生子,只有他们三个被挡在了婚姻殿堂的门外。最后,经过几番波折,蓝魏根才跟村里的那个女人桂花结了婚,那时蓝魏根已经三十出头,桂花也是二十七八的大闺女了。一九六六年的春天,蓝魏根喜得贵子,然这个娃儿来得不是时候,正赶上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蓝魏根一家四口皆受到了牵连。小翠和蓝魏根则是要接受严厉教育的,每天除了要背诵语录,还要做其它“功课”,唾弃和叫骂声就响了一天一地,人们愤怒的目光和飞扬的唾沫星子,就如利剑芒刺样向他们扎来。
终于到了小孙子满月的日子。直到满月,小翠的孙子也没有个正经名儿,就唤他“狗”或“乖”。满月这天,按照当地习俗,娃儿是要撞干大的,可是考虑到他们一家的过往问题,这一节就免了。啥儿都可以免,就是给娃儿起名字不能免。思来想去,就给这个娃儿取名蓝永顺,因这个家庭自组建至今,一天也没有消消停停顺顺利利过,故给这个娃儿取名永顺。这个蓝永顺,就是后来的蓝总。
永顺满月那天,奶奶小翠抱着孙子先是笑,后是哭,从小哭到大哭,最后哭得稀里哗啦。哭完了,又被.……带去游街。然,半路上,小翠趁人不注意,一头栽进村里那口深井里。待……把她捞上来时,人已经死了。
蓝魏根并没有因了得子而喜悦,反而承受着失去母亲的残酷打击和绝望的痛苦,整日里浑浑噩噩,逆来顺受地接受着各种非人的侮辱和折磨,回到屋里,就借酒浇愁,对桂花和永顺也是不管不顾,喝醉了,就打桂花,骂桂花,能用的家活什也被他砸完摔净,打过了骂过了摔过了,就一个人把头插在裤裆里哭。两年后一个漫天大雪的夜里,蓝魏根酒醉后要去跟……小将拼命,桂花咋拦挡都拦挡不住,才两岁多的永顺死死抱着他爹的腿,结果被他一脚踢出老远,挣脱了桂花的阻拦,一头冲进雪地里。第二天早起,村人在村头的一个路边深壕里,发现了窝在那里已经成了僵硬雪人的蓝魏根。
一九八四年,蓝永顺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京城的一所大学,学习旅游专业。毕业后,他回到孟津。孟津县和洛阳市旅游局曾多次邀请他过去工作,但他唯独对豫西山区自然山水和民风民俗情有独钟,应聘到河坝市旅游局专门从事自然山水、民风民俗的开发保护与研究。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他跳槽单干,注册成立了“豫西自然山水与民风民俗开发保护有限责任公司”。其间,他在一次赴卢西县考察论证一个旅游开发项目时,认识了在县医院作护士的刘晓梦,此时的蓝永顺已经是个将近三十岁的大龄青年,两人一见钟情,后来恋爱结婚。
在卢西县创业打拼这许多年,蓝永顺一直想做一件事情——寻根。但每次这个念头一出现,他就马上又打消了。听奶奶小翠说,他的亲爷爷早就死在外地了,他的曾祖父曾祖母也早就不在人世了,老家除了有几家近门自己外,啥都没有了,再说爷爷奶奶和父亲都不在了,他回去谁又能认他这个外姓人呢?所以每次心中冒出要回老家寻根的火苗,就被他立刻掐灭了。直到有一天,他和几个同事到官岭镇考察项目,被大雪堵住,一时间心血来潮要和同事们踏雪赏景,结果就……不知道是上苍的有意安排,还是冥冥之中的缘分,蓝永顺意外地收获了一份意外的亲情。他没有马上把这些陈年旧事过早说出,主要是考虑到爷爷魏长庚年岁已高,不想在他那早已愈合的伤口上再撒盐,重又勾起他对那段伤心历史的回忆,心想着等到哪一天水到渠成瓜熟蒂落了,再把一直埋藏在他心中的秘密告知给他的亲爷爷亲叔叔。其实,每次来到瓦罐村,蓝总都会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想把他的身世给魏长庚和魏石寨说了,但是每次话到嘴边,他都又咽了回去……
“小,小蓝,蓝子,你说,说的可,可都是真,真的?”魏长庚的眼皮又一次嗑嗑嚓嚓张开了,昏花的眼里射出熠熠的光,伴着那光一起涌出的,还有两行滚烫的泪水。他的嘴唇艰难翕动着,白胡须在山风的拂弄下悠悠晃动。
“爷爷,千真万确,千真万确,都是真的,小翠是我的亲奶奶,您就是我的亲爷爷呀,之所以一直没有告诉您,我是怕……”
“孙子,我,我的好,孙子,你爷,你爷我在,在临死,前,还,还能见到,我亲,亲孙子,死,死也能,能圪挤上眼,眼了!”泪水如泉水涌流着,干枯的手把小蓝子的手捏得更紧了。
“爷爷,您不能死,您要好好活着,我还没有好好孝敬您呢,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我识,识足了,能活到,活到今儿个,我,我识足了!我要走,走了……咱瓦罐村,村的坡,还有河,所,所有的,东西,都要好,好好守着,那,那可是,可是,金,金疙瘩,银,银疙瘩嘞。咱瓦,瓦罐村的,老,老房子,老,老规程,一样都不能,不能扔,也要好好守着……”
一颗金黄灿灿的橡子果坠落在树下,砸在地上,弹起来,又落下去,在地上滚了一圪节儿,就不动了……
回村的路上,野物一片哭声,草木一片哭声,大狸猫和鸡们也嚎嚎哭着。
重孝在身的魏石寨、蓝永顺,在魏大波和魏小波的陪护下,于那两颗老桦栎树边的一处大石嘴旁,寻到了静静睡去的老黄——是永远地睡去了。抱起老黄时,他的身子下面,竟压着那台收音机。再看老黄那没牙的嘴,还残留着丝丝血渍——他是想把收音机拿回去的,然……
噗通!魏石寨蓝永顺和魏大波魏小波,膝盖齐刷刷重重杵在地上,泪如雨下,喊一声:“老黄呀!”
农历九月初九出殡那日,瓦罐村的天被厚厚的白雾遮盖着,山林树木河水野物皆在这一色的洁白里呜呜哭泣着,那哭声就如瓦沟河的流水样呜呜咽咽。
九龙山的野菊花开得正旺,漫山遍野绽出多姿多彩。微风过处,五彩的落叶如抛洒的纸钱扬扬洒洒,满世界飞舞,在这肃杀的秋风里,麦垅里嫩绿的新芽已破土而出。
下葬时,雾开云散,蓝天白云之上,日头爷儿长叹一声,又起了一阵风,五颜六色的落叶儿就在风的手里慢舞快飞着。不一刻,老天爷就又黑了脸,竟也呜呜哭将起来,落下一层厚厚的泪水,新苗就如饥似渴地吮着乳汁样天爷的泪水了……
“咱们申报的瓦罐村明清古村落保护项目已经获批。”老黄楝树下,白幡猎猎,花开满地,分不清哪是纸花那是野花,一大一小两座坟茔并排矗立。蓝永顺把目光从黄楝树下缓缓移向瓦罐村,又说,“再过几天,小波和樱桃就要结束培训,回到瓦罐村工作了,咱们瓦罐村后继有人呀。”
桂英、晓梦、魏大波、魏小波、樱桃,一个个哭得泪人儿样。
“……”魏石寨泪眼婆娑,嘴唇翕动,却终没有说出一个字。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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