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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儿,为筹备秋后试营业,蓝总特意来了趟瓦罐村,进村第一站,自然是先去看望了魏长庚。蓝总立在魏长庚面前,魏长庚只冷冷淡淡瞅了他一眼,就把目光风一样从他身上飘走了,并没有如以前那样热情地喊他小蓝子,更没有显露出高兴和激动,而是如看一棵树一块石样,清淡冰凉的目光就从他身上划过了,划过时,蓝总的心里却在雪崩冰塌样轰隆作响,如地动山摇样颤抖晃动。
“听叶经理说大爷病了,竟不知病成这样!”
“入夏就已经露出些苗头,过生前后慢慢加重,我都没在意,心想他年龄大了,土塌糊涂是正常的,不想生日过了,就一天不如一天了,你说人老咋这快哩呀?”
“是啊,我也没料到大爷病情会发展这么快。是这,大叔,我这回回来在景区住一夜,明儿一早咱就领着大爷到县医院做个检查,看还有没有治,有一线希望,咱就近一百二十的努力,到医院的所有费用我全包了!”
“这……恐怕不妥吧?再说还有我跟桂英哩不是,咋能叫你全管呀?”
“大伯跟着您们生活了几十年,您们待他跟亲生老子一模一样,我说起来也算是亲戚,只是这门亲戚结得太晚了,在这有限的时日里,您就给我个表现的机会吧!”
“大侄子,你真是太仁义了,仁义得叫我没啥儿说!那,那就依你一回,咱明儿一早就动身。”
“大爷,我是小蓝子,您不认识我了?”
“……?”魏长庚长长久久地注视着蓝总,努力在记忆的大海里搜寻着,仍是茫然不知所以。“你是谁?我,我想不起来了……”
“小蓝子,城里的小蓝子,您不记得我了,咱可是实等亲戚嘞!”
“小篮子,小箩头……”
蓝总脸上生出的希望,又立马被失望淹没。他给魏石寨交代几句,才转身要出门,背后却传来一声:“小蓝子,是小蓝子!我的亲人?剑 崩蹲艿亩?呦炱鹨簧?ɡ祝?鸬盟?霍篝颍??鸬慕殴淘诳绽锊欢?恕K??锏鼗毓?罚?闹谎劬θ椿鸹ㄋ慕Φ嘏鲎苍谝黄稹N撼じ?怎怎孽某??吖?矗?莶癜舭愕氖郑?踉谛厍埃?抖兜模?仆淝?还娴奶?蓑爸Α@蹲芪兆耪飧煽莸尿爸Γ?背崩死嗽谛厍焕镄谟颗炫茸牛?劭舨痪跤??巳群鹾醯睦崴?
“大爷,您终于想起来了!您还没有忘了我呀!”
“你这大冬天的,不在城里享福,来这蠓蝇不下蛋儿的地场做啥哩么?”
“大爷,如今不是冬天,是才立过秋,外头能把人热死哩!秋老虎也够厉害的。”
“才立秋?那前几天咋一老嗡下大雪?冷死人哩么!”
“那也就是咱九龙山里下了雪,其他地场只刮了一场冷风,连一星雨都没落哩!”
“哦,哦……真是老天爷杀人不用刀呀!”
与魏石寨说妥了魏长庚进城的事儿,蓝总才走进了景区管理处,给工作人员开了会,布置了试营业期间的工作。黄昏时分,他和叶经理又来看望了魏长庚,食堂的工作人员还用托盘端来了饭菜,一家人样围在院子的小方桌前吃了。
翌日天方露明,魏石寨就叫醒了魏长庚,相跟着蓝总早早奔城里去了。魏长庚和魏石寨一走,老黄就在满院子不停走动着,急急的,躁躁的,仿如丢了魂儿样,四处寻找着,还不住地用爪子抓挖从外面上了锁子的大门门扇,嗑嗑啪啪响,叽叽咛咛叫。近晌午时分,叶经理派人来给老黄送饭,老远就闻听到抓门声和叫唤声,那叫唤声就跟人在哭一模样儿。来人急忙开了大门,看见老黄软软地趴在门下,两只手已经鲜血淋淋,眼角挂了浑浊的泪水,嘴上吊了长长的涎水,但听开门的一瞬儿,老黄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屏息仰着脸子看着开门人。来人从门缝里看到老黄的一刹那,发现他那两只虽已昏花的眼里,却依然迸射出春天般充满希望的光芒。然当大门洞开,站立于老黄面前的竟是一个陌生人时,那眼神就昏天黑地暗下来,仿如一棵渴极的老树,盼着一场甘霖,而等来的却是一个天蓝日红瞬时就蔫死过去。老黄死了样趴在地上,用血痂累累的手在门槛上抓挖着,那一双泪汪汪的老眼,透过门洞穿山过石地张看着官路延伸的方向,呜呜嘶鸣滴血含泪。来人心里轰隆一声,震得他晃了一下身子,不知咋的,鼻子竟酸溜溜的。他把美食送至老黄的嘴边,说老黄,大爷大叔进城了,给大爷看病去了,后晌就回来。你得吃点东西了,不吃,怕是等不到他们回来你就竖不起筒子了。老黄并不理睬,耷着眼皮,似一位倚老卖老的老者,赖在那里,跟来人耍起死皮了。来人说,我知道老黄重情重义,咱俩虽说不熟,但是关于你和主人的很多故事我都知道,是听蓝总和叶经理说的,你比有些人都重情重义哩么。来人把好话说了一院子一村子,老黄依旧死了样趴着不动。来人没法,只好给蓝总挂了个电话。蓝总说,这老黄!就长叹一声,不知是气还是怜,说我们赶在天黑前就回去。来人说,可得赶紧回来,再不回,老黄就饿死了!说了,又回过头看老黄,老黄竟然在津津有味儿地吃着嘴边的美食。来人就惊叫,老黄吃食儿啦!蓝总,老黄吃东西了!蓝总被突如其来的惊叫吓了一跳,仿佛没听清楚样追问道,你大呼小叫说啥么?老黄吃东西了?等蓝总从那人嘴里确认了,就如卸了身上千斤万斤的重负样在电话里吼道,嗨!这老黄比人都灵性,听我说大伯后晌就回瓦罐村,也吃了也喝了,真是神了!说着,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在他的血管里汹涌澎湃着就流遍了周身。
日光的血色浸染着瓦罐村的坡坡岭岭沟沟梁梁,碧绿的世界镀了一层暗红。
一辆蹦蹦车停在大门口。
“老主人,您可回来了!我还以为您进城就不回来了哩!”老黄立在大门前,迎接着魏长庚一行。
“你,你个老,老黄,我,我一走,你就不吃,不吃不喝,你也是,也是七老八十,八十的年纪了,咋能,咋能这式?害得我,连,连滚带爬,就回来了!”魏长庚弯腰抚着老黄的头耳,如抚着他的亲人故友。
“我越老就越离不开您了!一天不见,如隔了千年万年!”
“我也,也是,哪怕一,一会儿不见,见你老黄,我也跟丢,丢了魂儿样!”
“我老黄这辈子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您活着,我就活着,您若死了,我也不活了,到阴间还陪你!”
“老黄,老黄我,我这辈子遇,遇见你,算是我魏,魏长庚的,福气,咱俩,咱俩有缘分,那就,那就生死,在,在一坨吧!”
“一言为定!”
“绝不,绝不后悔!”
老黄扑进魏长庚的怀里,哭做一团。立在一旁的魏石寨只听老黄汪汪叫唤,又听魏长庚自言自语,然后就看见两人抱在一坨,泪流满面,甚是不解:人跟畜生咋能心领神会哩?
魏长庚进城后,桂英携着孩子已经等候在医院里。看见桂英的第一眼,魏长庚的脸上就一猛儿生出一团疑云,昏花的眼是一股劲儿盯在桂英跟怀里娃儿脸上,这里看看,那里瞅瞅,一忽儿显着惊喜,一忽儿又化作羞惭,手也在筛糠样抖个不住气儿,嘴唇是抽搐样的颤着,泪水也已模糊了他的双眼。桂英问,大伯,你这是咋啦?魏长庚说不咋,我对不住你们娘儿俩,我不是人!一片狐疑混合着惊愕的眼神就噼里啪啦砸在魏长庚脸上。魏石寨说,大伯,你不认得了?他是桂英!魏长庚说,啥子鬼影人影,他是小翠!登时,一片释然的目光哗啦一下洪水样倾倒在魏长庚身上。桂英脸上立时就飞过一层红云,说大伯你真是糊涂了,我是你侄媳妇桂英,这是你重孙子!魏长庚木呆而茫然地看着桂英和他怀里的娃儿,说都哄我哩,都不说实话!说了,就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说,都是我不好,不该不吭一声丢下你们娘儿俩,不该沟子一拍就跟部队走了!哭得鼻涕一把涎水一溜儿。魏石寨就给桂英说,大伯这一阵儿又糊涂得厉害了,过一会兴许就灵醒了。灵醒了,就不会把你当小翠了。桂英说,不长时间,大伯咋就又是一个人了哩,咋说得病就这快哩?蓝总和魏石寨搀扶着魏长庚,待他哭够了,哭声就如一阵儿猛雨样戛然而止了。将他领进医院,挂了号,做了各项检查,结果是大脑严重萎缩。拿着片子的医生说,按正常情况判断,如此严重的脑萎缩应该全部丧失记忆,而听你们介绍,他却属于部分丧失记忆,已经是个奇迹了。此病没有根治的办法,只能保守治疗,恢复到从前的样子可以说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医生给开了药,说回去好好吃。又说,这类病人要有专人陪护,这样可以免生意外。又说,另外,还要让病人多活动,多说话,多用脑。又说,例如多问一些他熟悉的人名地名,多给他说说他以前经历的故事等等,以唤起他的记忆。又说,再就是让他多动手,例如教他数数豆子玉米花生之类的。
果不其然,在走出医院大门的当儿,魏长庚如从遥远的外星又回到了地球样,脸上灰样土样的木呆茫然就冰消雪融般咔咔嚓嚓掉落一地,一层厚厚的活泛生动就爬上了他的脸面,眼睛也放着光,说我这是在哪坨?众人皆言说在县城。魏长庚说,来县城做啥呀?魏石寨说给你看……,没说出口,就被蓝总打断了,蓝总抢着说,没事儿,带你进城转转。魏长庚看了一眼一旁的桂英说,桂英引着娃儿,咋也来闲转哩?这冷的天,不在屋里出来做啥?桂英先还有些惊喜在心里,到后就又满心的悲切如虫子在心里拱着。说大伯来城了,桂英来陪陪你么。魏长庚说,陪啥子陪,一家人还跟外人一样,赶紧引着娃儿回屋去,小心把娃冻着了!魏石寨在桂英耳边轻声道,大伯不识季节了,你听了觉着?人吧?桂英说,咋不是,明明这热的天,他咋就当成冬天了哩?
回到瓦罐村,西山就把日头爷儿吃下一半儿了,流了一坡一地红堂堂的血。
早起立了秋,后晌凉飕飕。这是九龙山一带的山民总结出的一句古话,每当立秋一过,早晚的凉爽就如蹲在冰窖里了,而晌午则似钻进了火笼里一模样儿,真真是冰火两重天。魏长庚和魏石寨就在这冷冷热热里迎着日出送着日落,老黄和大狸猫亦在这冷热里不冷不热地相安无事地黑黑明明走着。
这几日,村头的官路上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人力车和抬轿人的身影,也有花花绿绿的男女步行进入瓦罐村,就惊叹着这山这水的洁净蓝绿了,就哥伦布看到新大陆样惊呼着这里的古村落竟然保存得如此完好了。进了那些老古董屋,又惊着奇着这屋里的老家什是多么的地道多么的古老多么的有收藏价值,简直就是从现代大都市一家伙穿越到了一百年两百年前的老岁月里了。原来来瓦罐村的这些人,有的是一个或几个浑全的家庭组合,有的则是朋友闺蜜相伴,有的还是合作伙伴商场同仁相随,五花八门,不一而足,都为着来体验一把古代的住屋,古代的生活,过一回老先人的古时光景。
魏石寨早晚陪着魏长庚在村头路畔走走动动,好些山外来客就好奇地围了他们,这些大城市里的客人如从天而降的星外来客样,竟在这深山老荫里见到这两个土得掉渣的农人,就格外吸引他们的眼球,就好奇地问这问那。
“大爷,您老今年有一百岁了吧?”
“?H?一百岁?离一百岁还有,还有这长一圪节儿哩。”魏长庚枯柴棒样的手抖抖地把拇指和食指做出一个张口状,那口子有三寸余。
“恁长一圪节儿是几岁?”
“几岁?好几岁哩,你们自己个想,想几岁就是几岁。”魏长庚把枯柴棒收回去。
“老伯,您高寿?”
“在我大伯跟前不敢说高寿。我才将将过了一个甲子么。”
魏石寨伸出右手,把拇指食指合拢,其余三指均蜷着。
“六十?”
魏石寨又缩回拇趾,竖着一根食指。
“六十一?”
惊叹就如雨点样洒落一脚地。说,那你俩是?父子?又说,不是?又说,弟兄?也不是?又说,那是……魏石寨说,是叔侄。围观者眼里的好奇和疑惑就烟样云样消散而去。又问,为啥这山里就剩你们两个老人?又问,你们没有家人了么?没有儿女了么?答,有哩,在城里。我们不是俩人,是两个半人哩。惊问,咋还有半个人?答,那半个人就在后头。就指着立在他们身后的老黄。问,那不是一只狗么?答,他不是狗,他比人都灵性,他可通人性嘞,你说能不能算半个人?瞬儿,这两个老男人和那个老黄,在城里人的眼前就变成一团谜,一团五彩斑斓深不可测的谜。不知谁个在叶经理跟前提说这个谜团好生奇怪,叶经理就说他们身上可有好些故事哩,特别是那个看似枯树桩样的银须银发的老人,他可是个老红军,老革命哩,他当年可是首长的通信兵呢!这话就如一个石头掷入水中,溅出层出不穷的涟漪,好奇的山外人就乐此不疲地层出不穷地日日将这个老人围拢起来,听他讲说发生在他身上的传奇故事。怎奈,那老者的思绪就如天上的境况变幻不定,时而云遮雾障,时而云开日出,真真实实,虚虚幻幻,甚而有时让听者不知所云,然听者依旧是挤破了头,只因他们的那份好奇的天性使然。
官路上的各色人等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瓦罐村又现出活色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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