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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最后的村庄 > 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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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里的洪水,涨得急,落得也快,早起涨,到后晌就落去一半,一夜过后,就又见了河床了。经历了一场大水的冲洗,河道里当下清净利落了一圪节儿,杂草没有了,卵石光滑洁净,水半浑半清,湍湍地流着。一河两岸的小灌木、草棵子,一摆儿倾向下游,顺了水流的方向,服服贴贴趴在河岸上,叶子脱落了变毛了破碎了,上面或挂了树枝草秆,或吊着破布条子、藤条秧子。地里还湿着,进不去,魏石寨和魏长庚就在村里走走看看,哪里的路面被水冲了,哪里的石埝土塄被掏空了,谁家的房檐院墙上跌落了瓦片,地里的庄稼倒伏了几棵,树枝折断了多少等等所有因了暴雨而受到毁坏的,他们都要一一查看并采取相应的修复补救措施,一切都尽力而为,都亲力亲为,直至满意妥帖方肯罢休。俩人不管走到哪里,在干着啥儿,老黄都紧随不舍,有时他比人还忙活,虽不能帮着完成一二,却也尽着一份积极的响应和附和。

    雨中雨后蓝总挂过两个电话,询问村里灾情,魏石寨如实相告,蓝总也就放了心。

    闲来无事,叔侄俩就在檐下树下听收音机,他们顶关注的,还是最近接连不断的暴雨和洪水,不仅仅是九龙山区,南方的水灾更是不知要厉害多少倍,这江那河超过警戒水位多少多少米了,这大坝那水库已经承受了五十年一百年甚而是二三百年五百年一遇的水量了,这城那市成了泽国汪洋,有成千上万人被洪水围困,又有几十上百万人被迫转移到安全地带,解放军,预备役,民兵,公安干警,地方干部群众一批又一批投入到了抗洪抢险第一线了。听着,两个人的心就随了播音员的嘴,忽上忽下,忽东忽西,胸中像悬了秤锤,敲得他们前胸后背生疼生疼,喉咙眼儿里如塞了核桃菅草,堵得慌,扎得慌。

    他们在留意着各地的洪水灾情的当儿,还格外注意卢西县当地的受灾情势,后来听收音机里说,省委领导,省政府领导,前前后后都来了,来了不是因为卢西县的灾情比其他地场的灾情大,而是这里因灾死亡和失踪的人数比其他地场多,人命关天,死了失踪了五六十人,这在全国也是大事件,所以省领导就都先后赶过来了,市委市政府领导也赶过来了,到受灾严重的乡村察看一下灾情,了解一下情况,慰问一下灾民,还召开了抗洪抢险专题会议。

    县委县政府领导那段日子真是忙死了,黑明连夜跑灾区,开会,陪领导,接待来自全省各地的救灾救济团体,这些都是后来桂英在电话里给他们说的,说娃儿跟着县领导,在一个被泥石流冲得面目全非的山村里,一群衣衫褴褛满身泥水的百姓跪在地上向县长哭诉房屋被毁亲人新亡的不幸遭遇。听了,县领导流泪了,所有人都流泪了。县领导就给乡亲们说,有党的坚强领导,有各级领导的不懈努力,有来自全省全市人民的爱心,更有卢西四十万百姓的团结拼搏,灾情虽然严重,但是我们有信心有决心战胜这场三百年一遇的特大自然灾害,重建家园。县领导铿锵有力的话语,让跪着的百姓看到了希望。之后的十天半个月里,一辆辆挂着“抗洪救灾大爱无疆”、“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横幅的救灾车辆源源驶进卢西县,衣服矿泉水方便面紫救灾物资被肩扛人背送进了灾区。

    魏石寨是在水灾过后又进了一回县城。出瓦罐沟时,一路上还能看到前些日子洪水留下的痕迹,路面坑坑洼洼,乱石遍地,塄埝遭到毁坏了,地里进水,庄稼倒伏,一些农人正在扶起。到了官岭镇,街道里堆积着发臭的淤泥,一街两岸的商店门前墙上,还残留着明显的水印,一些经水浸泡过的商品柜台床铺被褥衣裳,还在街巷里晾晒着,一片狼藉。长途汽车时有时无,不像往日那样定时定点按卯下线。魏石寨在车站的荫凉树下等了多半个时辰,就有一班车开进来,车门一开,不等车上人下来,车门口就聚了一群人,挤挤夯夯,拼了老命往车门口钻。女卖票员把头伸出车窗,喊着:“先下后上,先下后上!”车下的人也不听,自顾自地一股劲儿往车里钻。卖票员就起了高声:“挤啥挤,车上人下不去,再挤有啥用?门口的快让开!”此时男司机已经下了车,走到堵在车门口的人群后头,大声吼道:“挤挤挤,挤个屁呀?都闪开,真是没教养!”这时人群才闪开一条缝,车上旅客有的怀抱娃儿,有的提溜个蛇皮袋或提包或纸箱,鱼贯而出。最后一个旅客一出车门,车下人群就一老嗡洪水样涌进车里。魏石寨排在后头,等他上到车上,前排已经坐满,后排上有几个空位子,他就走过去,坐在那里。班车似个大蒸笼,一进去就满身是汗,车厢里瞬时就弥漫了浓浓的汗臭。又几个人慌慌张张钻进车里,已经没了位子,就立在过道里四下张看,在副驾驶的位子旁边发现了几个折叠的小凳子,赶紧争着拿过来展开压在屁股下。车里塞得满满当当,虽说窗户敞开,然从车外流进的风也是滚烫烫的。人们就巴着早些发车,却不见了司机和卖票员的影儿。有人就骂,司机死哪了,要把人热死呀!另一个就说,太监急皇上不急!人家到站了,不得去吃喝,不得去?屎尿尿?又一个说,这热的天,钻这铁壳篓里,撵他们吃毕屙毕,咱都成熟的了!魏石寨没有吭气儿,只觉得身上燥燥地,热汗一股一股往外窜,不一刻,额颅上脸颊上就挂了一层密密的水珠子。他掏出手巾擦了一把,手巾也湿透了。捱过少半个时辰,司机和售票员才慢腾腾走过来,司机还在一下一下剔着牙,女卖票员则边走边拿出小镜镜在脸上照着,摸摸眼角,又捋了一下额角的头发。就有人骂,吃死你!接着又有人骂,美死你!还照,再照也照不回十八,也是个丑八怪!魏石寨看那女卖票员,不算丑,只是脸上抹了太多的粉,似墙上的泥皮,起起伏伏,薄薄厚厚着,等上了车,近看了,眼角已生出许多鱼尾纹。

    车子在火毒毒的日头底下哼哼唧唧摇摇晃晃走着,一路上山风徐徐,车里不再闷人难耐。看窗外,秋庄稼黑汪汪一片连一片,有的倒伏了,农人三三两两正在扶着。河?窭锞坏萌缦垂?呐?肆常?皇鞘倍?吹酱迳崂镉械耐练孔右丫?顾??械拿挥械顾?彩且∫∮?梗??┓孔尤椿牖肴???械幕贡A糇潘?偷挠∽眨?蝗春练⑽匏稹T谙爻抢铮?丫?床坏剿?止?蟮男┬碇胨柯砑#??缋锶茨芪诺奖蝗展獗┥购笥倌嗟男瘸簦?谂潘?道锷心芸吹轿幢患笆鼻宄?奈勰嘧撬??褂薪直卟皇蓖7诺慕?怂?男∥猿岛湍ν谐担?型铣倒?凑???切┨被驹诘氐某盗就侠?酱笮蕹 

    街面已经是干净如常。

    魏石寨这回进城除了要看看大孙子外,就是要领回一只流浪猫,另外一件事就不用说了,自然是和桂英之间的那些事。大孙子又变了,高了,胖了,喊爷爷奶奶口齿也清晰了,还会生着法儿磨人,比以前更会调皮捣蛋了。桂英也显白显胖了,压在身子底下似个弹簧床。住了一天,第二天走时,桂英就把收留的一只狸猫用竹笼儿装了,让魏石寨带回瓦罐村。

    自从前年死了猫,就再没喂过,屋里的老鼠就肆无忌惮地每夜折腾着,啃家具,咬粮柜,配种,半夜里叽叽吱吱咬架撒欢,在脚地里打洞生仔,桂英早就说要逮只猫,猫吃老鼠,一物降一物!这阵儿城里整饬宠物饲养,把一些流浪狗流浪猫集中起来,有需要收养的,就去办个手续认领一只。桂英就领回一只大狸猫,说城里楼房不好养,?屎尿尿都成了问题,况且这只大狸猫到了一个生地方,彻天彻夜地叫唤,弄得大孙子都睡不安生,人嫌狗不爱的,就督催魏石寨赶紧进一趟城,把猫领回山里,好赖再添一个活物,老黄也有个伴儿,还能逮老鼠。

    魏石寨是趁早动身的,桂英说天老热,早些走,赶在早班车回山里,人跟猫都少遭些罪,??没回到屋,猫就热死了。魏石寨谨遵妇命,老早就在桂英的陪同下到街市早餐摊上喝了豆浆,吃了油条,在长途车站门口,桂英又塞给魏石寨两桶矿泉水,说路上多喝水。

    临了晌午,日头爷儿正毒着,魏石寨乘坐的蹦蹦车就嘟嘟开进了瓦罐村,这是他唯一奢侈的一回,要不是有那只大狸猫,他还会如往常样,靠步行回村,那样大狸猫就要在竹笼里嚎叫一路,会弄得他也煞煞急。走时桂英提醒他,到了镇子上,就喊一辆蹦蹦车,快快把你俩送回去。魏石寨说我俩?猫也算人?桂英说,猫狗也算一口人哩么不是,可惜这个狸猫不是个女猫,要不是……魏石寨把眼瞪得老大,说要是女猫咋?桂英就笑了,不说了。魏石寨说,你把我当成狼猫吗?桂英还是笑说,那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是你心里想的!魏石寨说,我要真能变一只狼猫也好,有个伴儿陪在跟前,也不至于在深山老荫里做和尚。桂英说,你个老东西,和尚哪有隔三差五进城里受活一回的?你要是和尚,也是个花和尚。魏石寨剜一眼桂英,就说,瓦罐村又要添一个光棍汉了——四个光棍,喝酒够半桌,打牌够一摊!桂英说,那你回去就好好喝酒打牌,跟猫呀狗呀好好耍吧!

    老黄是闻听了蹦蹦车的响声就汪汪叫着跑出门的。见是魏石寨,咬叫声就止了。然一走近魏石寨跟前,老黄就盯着竹笼里的大狸猫看,大狸猫也在竹笼里瞅着老黄。毕竟大狸猫是新客,显得理亏,在竹笼里喵喵叫唤着,警惕着老黄的一举一动。老黄看了片刻,也不示弱,朝那大狸猫汪汪叫着,还做出随时攻击的架势。魏石寨就吆喝老黄:“老黄,咬啥哩咬?回去!”老黄顿了一下,又咬。魏石寨就喝道:“老黄!不准咬!”就扬了一只手,做出要打的样儿,老黄才停了咬叫,夹了尾巴,噗嗒噗嗒走回去。老黄的走,并未能使竹笼里的狸猫放松下来,他在笼子里不停地叫唤着,还用爪子抓挠竹笼,显得有些焦躁不安。魏长庚立在大门口,说:“石娃回来了?”魏石寨说:“回来了。”魏长庚说:“猫娃也逮回来了?”魏石寨说:“嗯,也逮回来了。”

    回到屋里,大狸猫获得了自由,然他却缩在睡柜下不动弹,眼睛里尽是惊恐和惧色,不停地四下张看。老黄以主人的身份,在睡柜前正色地威严地来回踱着,自由自在,骨子里的排外和傲岸尽皆显现。老黄走过几遭,就在猫跟前停下来,拿眼盯着狸猫。狸猫似一只可怜的小兔子马上就要遭受饿狼的攻击般,做着背水一战的准备。老黄汪的一声,吓得狸猫一抖身子,前腿就直挺挺悬起,浑身的毛也直刷刷立起来了,喵喵叫着,声嘶力竭,惊恐万状,幽怨畏怯。魏石寨发着恨声,一脚踢出去,却没有踢在老黄身上,只是虚晃一下,把老黄撵走了。老黄和狸猫的几次对峙,都被魏石寨或魏长庚化解,到了黑里,狸猫依旧不吃不喝,躲在炕根屋角或是背角旮旯里叫唤。老黄被魏石寨撵睡在檐下的窝里。夜里,狸猫喵一声,老黄就跟着汪一声,从三更到五更头,猫叫狗咬不绝于耳,此起彼伏,聒得魏石寨和魏长庚一夜都不能睡熟,常常是才合上眼,屋里一声,屋外一声,瞌睡就全然没有了。

    一连两天,狸猫不吃不喝,只是叫叫叫,黑里是听不见老鼠的厮闹了,却把耳朵里塞满猫叫狗咬。看着狸猫的精神头一日不如一日,连立起来都抖得筛糠样,魏石寨为他嚼馍喂饭,他连闻都不闻一下。魏长庚就说,城里的猫,住不惯咱这山窝子么!魏石寨说那也不能看着饿死呀,得叫他吃食儿,再这式下去,非得饿死不中!第三天后半夜,狸猫不叫唤了,老黄也消停了,却听得屋里响着吧唧吧唧的吃食声。魏石寨在睡下前,是给狸猫跟前搁了一碗咸面条饭的。前两夜他也搁了,到天明饭是原封未动。今夜,听着那吧唧声,魏石寨魏长庚心里的一块石头就落了地。到天明,饭碗里果真空空如也。魏长庚说他后半夜就听见猫在吃食哩。魏石寨说,我也听见了,听见了才睡死的。魏长庚说,我也是,一觉睡了个日头红。

    老黄跟狸猫几天之内如同陌路,有时还要四目对视,各自恨声不断。一先时,黑里出了猫狗互咬,再听不到老鼠的声响,待到猫不叫狗不咬了,老鼠就又复归活跃。狸猫也不理睬,睡得呼呼噜噜,好似要把前几日丢失的睡眠一一补回。魏石寨以为过几天,狸猫就会在夜间行使他的权利,展示他的威严,不料十天半月过去,狸猫夜夜熟睡不醒,老鼠甚至把这个懒猫当作玩偶,在他身边嬉闹打斗,他都置若罔闻。好几回,魏石寨起夜尿尿,尿完了,看看狸猫酣睡不醒,就用手拍打他,狸猫就把眼睛张开一道缝儿,乜一眼魏石寨,接着是一个长长的懒腰,四肢舒展,在炕边柜盖椅子上打个滚儿,又睡去。

    “城里的猫是不是根本就没见过老鼠?”魏长庚说。

    “城里老鼠少,恐怕真没见过。城里猫吃食全不用自己个动身子,有人好吃好喝喂着。俗话说,吃馋坐懒,人是这,猫咋也成这了?”魏石寨不解。

    “世上万物都一色儿,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福享得多了,就变懒变瓷变笨了么。”魏长庚说。

    有一回,魏石寨在楼上下的夹子夹到了一只老鼠,魏石寨把这只老鼠拿给狸猫,结果死老鼠却把狸猫吓了一跳,以为是啥儿怪物,惊而远之。魏石寨提溜着老鼠尾巴,抖了两下给狸猫看,意思是告给他,这是一只死老鼠,狸猫依然拒而远视不肯近前。魏石寨就把老鼠开膛破肚,把鲜美的鼠肉送到狸猫的嘴边,他才试探着美餐一顿。那张鼠皮被魏石寨钉在檐下窗台前的土墙上,狸猫每次经过鼠皮前,总有些惊惧。许是受到那顿美食的诱惑刺激,终于在一天夜里,狸猫将一只老鼠幼崽抓获并吞噬。母老鼠扎起架势要跟狸猫决斗,狸猫竟然勇敢地迎战了,且是赢了。母老鼠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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