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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杀年猪;二十六,磨豆腐;二十七,馍满筚;二十八,把油菜炸;二十九,贴窗花;年三十,包扁食;年初一,团团圆圆在一起……瓦罐村沿袭多年多代的过年习俗,不知从哪年哪月,随着这里的人口外流而行将消失殆尽。眼目时下,只有魏石寨一家,在这里将这些老祖先流传下来的老习俗老惯例老做法,如老牛拉破车样,于这少无人烟的深山里继续传延下去,而有些老习惯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走了调儿,变了味儿,甚而经过改头换面变了样儿。
腊月二十五这天,他们既没有杀猪,也没有宰羊,更没有伤害哪怕是一只鸡一只兔的性命。这日的天晴得格外好。魏石寨和魏长庚把一冬从山里拾回的干柴,用斧头一根一根、一节一节截断,然后整整齐齐排列摆放在屋檐下的石磕台上。从早到晚,院子里劈劈啪啪咔咔嚓嚓的柴禾断裂声几乎从未间断过。整个冬日里,魏石寨只要逢着好天,就进山里把散失遗落在深山老林里的柴禾棒儿捡拾后,又在山里采来葛条加以捆绑,然后背回院里,在年节将临之时,趁一两个好天把它们破了劈了截了,码放在檐下——如是这般,几乎就备足了一年的燃料之需。
二十六日这天,魏石寨一家倒是真真正正地忙活起来了。头天临黑时分,魏石寨就跟桂英把次日需要做豆腐的大豆在石磨上磨了一遍——把浑全豆儿磨碎,当地叫拉豆黄。桂英又用簸箕簸出了豆皮子,就把豆黄儿用清水泡了。二十六日五更时分,魏石寨和桂英起了个大早,把事先就在厨房里备好的大木梢、拐磨、木梢架子,一一摆放到位,拿来盆子,挖了一盆泡熟泡透了的豆黄儿,搁在架了石拐磨的大木梢一旁,用牛角勺,舀起一勺豆黄儿,倒进石磨眼儿里,一男一女两只手把握着拐磨的拐把儿,做顺时针转动。转一圈儿,魏石寨就把牛角勺里的豆黄儿往石磨眼儿里添一回。直径约尺余、厚约四寸的石磨转动不到三圈两圈,那石磨的下扇就水流瀑泻样挂满了白白稠稠的豆浆糊糊了,一股生生的豆腥味儿立时就弥散开来。伴着那石磨嗡嗡的转动和牛角勺有节凑地往磨眼儿里添送豆黄儿,那挂满石磨四周的豆浆糊糊就泉涌水流样涌流跌落到那个多半人高的、底小口大的木梢桶里。天将明,厨房的门吱扭一声开了,魏长庚走进来说,你俩起多早?他借着摇摆不定的灯光看了一眼浸泡豆黄儿的大盆,见豆黄已所剩无几,又说,哎呦,都快拐完了?快了。魏石寨说,你咋也起这早?魏长庚说,我还想着早些喊叫你俩起来拐豆腐哩,谁知道一起来就见厨房的灯明晃晃的,就过来了。用不用拢火烧水?拢吧,魏石寨说,拢火烧些水,马上还要杀沫哩。魏石寨听说城里人做豆腐都不用滚水杀沫了,图省事儿,就使唤化学杀沫剂,那式弄,肯定对人身体不好哩,哪有咱这白滚水杀沫好?
天大明的当儿,盆里的豆黄儿全部变成了豆浆糊了。冲洗了拐磨木架,锅里的水已经翻着浪儿滚了。魏石寨拿来擀面杖,在大木梢里使劲儿搅动着,随了擀面杖在豆浆糊里快速的转动,那半桶豆浆糊就在木桶里快速地转将起来。不一会儿功夫,大木桶里就浮着飘着一层厚厚的泡沫,如棉似絮般膨胀在木梢桶里。魏石寨舀起一瓢滚水,唰地倒进大木梢里。一连几瓢过后,木梢桶里的泡沫就消失尽净。魏石寨对在灶前烧火的魏长庚说,大伯,火暂时不烧了。一边说着,他一边往悬挂在大锅上的十字木架上绑白纱布做成的四方形豆腐包儿。待豆腐包儿的四个角皆牢牢靠靠地拴绑在那个十字木架的四个梢头上之后,魏石寨对桂英说,拿盆,舀豆浆。桂英把一盆奶汁样的豆浆端给魏石寨。魏石寨接过盆子,双手举着,将豆浆倒进那个悬空挂着的豆腐包儿中。瞬间,那个皱皱巴巴如老人脸样的豆腐包儿就展展直直地垂了下去,伴之而来的,是那饱满低垂的底端即刻便涌流出玉液琼浆般的汁水,那汁水哗哗啦啦一老嗡流进锅里。魏石寨往豆腐包里倒几盆豆浆汁,就停下来,双手抓着十字木架上下左右地摇动一番。如此反复,直至大木梢里的豆浆糊糊全部装进豆腐包中,直至豆腐包中的汁水全部在滚动挤压中滤干流尽,锅里就装了一满满乳白光润的汁水了,而留存在豆腐包里的,就是豆腐渣了。此时,魏石寨说大伯,烧火吧。不一刻,灶洞里就又燃起熊熊火焰。为了不致将残留在豆渣里的最后一点豆汁浪费掉,魏石寨又将两盆凉水倒进豆腐包中,用勺子在豆腐包里翻搅了几个来回,等豆渣和水基本混合均匀了,再抓了十字木架摇晃一番,直到豆渣里的汁水全部挤干。魏长庚把火烧得旺旺的,火舌就从灶洞口舞舞溜溜伸出来,险些舔了魏长庚的脸。大火烧至豆汁翻滚,才又将火势变小。这时,往锅里倒上一瓢两瓢酸浆水,过一会儿,再往锅里倒上一瓢两瓢酸浆水,等到豆浆汁水分离,锅里出现了团团块块形似棉絮样的豆腐脑儿和清湛湛的浆水泾渭分明,才彻底熄了火,这时的豆腐脑儿又鲜又嫩。若想待豆腐脑儿稍微老一点儿,只消把那豆腐脑儿在锅里放一袋两袋烟功夫,那口感就会老道许多。魏石寨让桂英先给大伯舀一碗豆腐脑儿,浇上蒜水秦椒水儿,送到魏长庚手里。魏长庚接过,说你俩也吃,你俩也吃。桂英说,你先吃,我俩一会儿再吃。魏石寨又舀出两碗豆腐脑儿,搁在一旁,就忙着拿来豆腐筐儿,架在两条长板凳上,筐里铺了粗拉拉白生生的豆腐包儿。豆腐筐儿下边的脚地上,搁了一个大木盆,以备接住压豆腐时流出的浆水。一切准备停当,魏石寨就一盆接一盆地把豆腐脑儿舀出倒进豆腐筐里,末了,把豆腐包儿的四角提起合拢,再在那颤巍巍的裹了热豆腐的豆腐包上压了锅盖,锅盖上再压一扇拐磨。挤压中,那飘着香味酸味儿冒着热气儿的浆水,就从豆腐筐细细密密的竹眉间轰轰隆隆哗哗啦啦地流出了。当酸浆流尽,拿下上面的石磨锅盖,揭开豆腐包儿,露出的,就是又白又嫩的豆腐了。
吃过了豆腐脑,又把蒜水儿秦椒水儿来调一碗热豆腐,有滋有味地吃了,就省去了一顿早饭,又顶饥又顶渴又有营养,这可是顶好顶好的美食哩!
做好了豆腐,魏石寨和桂英又在为第二天蒸馍馍的事情忙将起来。先是把已经风干的酵子用水浸泡一会儿,然后把酵子用手捏成糊状,挖来三升两升麦面,同酵子一坨和了,在面团上盖了湿笼布,搁在热水锅里。过了一个两个时辰,盖在面团儿上的笼布就鼓鼓胀胀地胖起来圆起来了。这是当地农户只有在过年过节或过大事情前才会事先做的一步特别工作——因了需要发的面较多,就会事先做一些酵母引子,然后大量发面就会容易许多。天擦黑儿,魏石寨和桂英就用这盆酵母引子和了大盆小盆的面团儿,搁在一个烧得热乎乎的土炕上,又给这些面盆儿盖上棉被,只待明儿一早,就可以蒸馍馍了。
自打魏石寨记事起,早先人穷,过年过节很少蒸馍馍。即使过年蒸上一锅两锅馍馍,那馍馍不是黑炭一模样的黑面疙瘩,就是拿在手里就散架的糠菜豆渣馍馍。光景好一点的人家,虽说可在年节里奢侈一下,但是依然会先蒸一些黑面馍或者是豆腐渣玉谷面馍,然后是麦面跟玉谷面各半儿的两掺儿馍,最后才蒸纯麦面的白馍馍。那当儿人人肚里仿佛老是空的,一开始蒸出的不管是黑面膜还是豆渣馍,可以尽着饱儿吃,等到最后白面馍馍蒸出了,原来空空的肚子已经吃得憋饱憋饱了,眼看着蒸出的白面馍馍,却吃不动了。当初魏石寨并不明了大人为何年年蒸馍总是先蒸黑馍豆渣馍。等他长大后,才理解大人的苦心——毕竟白面馍馍太少太少,搁在最后蒸,就融入了父辈们太多的机智和无奈。到了土地下放,年节蒸馍,就省却了前边的许多工序,上来直接就蒸白面馍馍,一直蒸到最后,还是白面馍馍。那时节,不光过年过节蒸白面馍馍,就连平素常,也是上顿下顿白馍馍不离嘴儿。记忆里,那段光景,腊月二十七从早到晚,村里所有的大人都在忙着蒸馍馍,蒸了一锅又一锅,直蒸得屋里的大笸篮小簸箕所有的家什儿全都盛满了,鼓尖儿了,才作罢。蒸出的有实心馍,油卷儿馍,菜包馍,糖包馍,枣花馍。这里要重点说说糖包儿馍——并非只把红糖白糖直接包进去,而是把炒焦的白芝麻核桃仁儿捣碎,再拌入红糖白糖和少量姜末,这样的糖馅儿蒸出的馍馍吃起来又甜又香。后来,村里的巧媳妇俊闺女还变着花样蒸出许多名堂来,有猪头,虎头,兔子,鲤鱼,鸟雀,人手……两颗红小豆或高粱粒儿往这些小动物头脸上一摁,就成了这些动物晶晶亮亮的眼睛了,因了它们的点缀,就让这些动物们活起来灵起来动起来了呢。没有进入蒸锅之前,这些动物还是蔫蔫乜乜的,打蒸锅里一出来,它们立时就变了模样,一个个鼓鼓胖胖,或神气凛凛,或精神灼灼,或憨态可掬。
二十七这日里,魏石寨负责施碱和面,桂英负责加工上锅出锅,魏长庚负责抱柴烧火,把老辈人传下来的各样馍馍全蒸了,屋里屋外皆弥漫着馍馍的香气儿。从早到晚,他们没有正儿八经吃过一顿饭,而是随饿随吃,出锅的热蒸馍,想吃啥就吃啥,渴了,就喝白滚水,累了,就直直腰,捶捶背,捏捏胳膊,揉揉腿。到得黄昏时分,馍也蒸完了,人也一个个乏得腰酸背疼动弹不得了。
一黑夜,收音机不响,炕洞里没火,鸡不叫,狗不咬,就连坡上的野物也睡死了,直到第二日日上三杆,瓦罐村的一切才又重新睡醒活泛过来。
第二日的活路要松快得多,清闲得多。
过年炸油菜,也是瓦罐村人的一个传统,吃油菜疙瘩更不知延续了多年多代。
吃了早饭,桂英把白萝卜红萝卜叉成面条样,把葱剥好洗净切碎,只等魏石寨挖来半盆麦面,在面里使了少许调伙面儿和适量的盐,再放入红白萝卜丝和葱花,做简单搅拌后,舀来半滚儿水,边往盆里倒,边用筷子在盆里不停搅动,直到麦面变成稠稀均匀的糊状,用筷子可以挑起为止,就搁在那里滋润一个两个时辰。
到了午后,困乏的人也歇息的差不多了,就把盛了半锅油的灶火烧得旺旺的,等油热到八成九成,魏石寨就用筷子挑起混合了菜蔬的极有筋丝的面糊儿,丢进油锅。面糊团儿如下扁食般被丢进油锅里,经过一会儿翻转烹炸,那白面疙瘩就变成了油汪汪焦黄黄的鱼儿样红薯样,漂了一满锅面儿。魏石寨用铁笊篱把那些油菜疙瘩捞起,倒入一旁的盆里——如此这般,那盆里就堆了满满的香气扑鼻、形状各异的油菜疙瘩了。在炸油菜疙瘩的过程中,还要穿插着炸一些豆腐、麻糖、油角儿、干?子棒儿、红薯丸子啥儿的。一切都按照事先预备的一样不少地进行了。油菜疙瘩的香气就塞了一村一沟。不管干哪样,都是魏石寨为主,桂英打杂,魏长庚做火?浮V钡叫亲勇?艘惶欤?谄崞崧?艘坏兀?凸?乱恢蓖?诺幕鹈缍?畔?穑??锓?龅挠筒啪蚕吕矗?堇锏娜瞬庞辛舜???托?⒌目障小
在魏石寨的记忆深处,一老先,老辈子把柴米油盐的事儿交给他和桂英的当儿,每逢过年,他都要为着屋里缺这少那而在那些年节的脚步声咣咣当当响着的时日里,跟桂英吵架拌嘴,有时候还为着一件磨不开的难事?迨拢?獠豢?母泶瘢?聿凰车男钠???氩煌傅男氖露??┤顺车没杼旌诘兀?醵??侄?牛?蚪?鹄础:罄矗?肱?黾蘖耍?』锿薅?渭庸ぷ髁耍?獬龃蚬ち耍?兆铀承淖倘罅耍??┑哪杲谡秸?怕??Oⅲ?较秩缃瘢?兆痈?秃兔嬉荒Q???┤擞止?鹆?织女的光景,不但绝了战争,反而亲热得跟才结婚的小伙娃儿闺女娃儿一模样了哩。
老黄呢,老黄在主人这几日的忙忙碌碌里,要么坐卧在屋里的某个角落,看主人手脚不停地做着他们永远也做不完的活,要么伸展了身子,躺睡在檐下或院子,痴痴看那天上的飞鸟,树上的黑老鸦喜鹊,院墙上脚地上的公鸡母鸡山雀子,眯着眼听他们唱歌说话争抢吃食,要么在村里村外野疯野跑,与坡里凹里的野鸡野兔追撵赛跑……这几日,老黄端端不见了前些日子栖满树梢树冠的万万千千的喜鹊了,他不知晓他们不在瓦罐村又会去了哪里……老黄在日出日落里四处搜寻,也终没有再见到那些如云似雾笼罩在坡上梁上的喜鹊,偶尔见到三只五只,飞上飞下,飘来舞去,又如往常一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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